風清雲離了青泥巷,踏上了通往青鸞峰的土路。
初時,道路兩旁還能見到零星開墾的農田和低矮的農舍,偶有扛著農具的鄉民投來詫異的目光。越往前走,人煙便越是稀少。腳下的路也從被人踩實的土路,漸漸變成了雜草叢生、碎石遍布的山徑。
深秋的山風,遠比鎮子裡凜冽,像刀子一樣,刮過他單薄的衣衫,直往骨頭縫裡鑽。他緊了緊身上那件補丁疊補丁的短褂,效果甚微,隻得咬緊牙關,埋著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趕。
背上那個輕飄飄的藤箱,此刻卻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脊背微微彎曲。不是因為裡麵的東西,而是因為前路的未知和內心的決絕。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日頭從稀薄的雲層後挪到了頭頂,又漸漸西斜。腹中早已空空如也,那一個乾硬的粗麵餅,早在中午時分就被他小心地掰成兩半,就著山澗裡冰冷的溪水,勉強咽了下去。剩下的一半,他小心翼翼地用油紙包好,重新塞回藤箱,這是他為明天,或者更久之後準備的。
山林越來越密,參天古木遮天蔽日,隻有些許斑駁的光影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灑落下來。四周寂靜得可怕,隻有他自己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聲,以及偶爾不知名鳥獸發出的、令人心悸的啼鳴或窸窣聲。
他開始感到害怕。一種源於渺小生命對未知荒野本能的恐懼。他想起了鎮子裡關於青鸞峰的傳說,那些有去無回的故事此刻變得格外清晰。他會不會也像那些傳說中的人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片茫茫山林裡?
但每當退縮的念頭升起,腦海中便會浮現出那道清冷如雪的劍光,以及雲落雪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那驚鴻一瞥,像一枚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他的心上,灼痛著他,也支撐著他。
他必須走下去。
夜幕開始降臨,山林裡的溫度驟降。風清雲又冷又餓,體力也接近極限。他找到一處背風的山岩凹陷處,蜷縮著坐下,掏出那剩下的一半餅子,小口小口地啃著,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細,仿佛在品嘗世間最美味的珍饈。
餅子很快吃完,饑餓感並未緩解,反而因為這點食物的刺激而變得更加清晰。寒意無孔不入,他抱著膝蓋,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仰望從枝葉縫隙中露出的、寥寥幾顆寒星,一種巨大的孤獨和渺小感將他淹沒。
這就是他選擇的道路嗎?尚未見到仙緣的影子,就可能先凍死、餓死在這荒山野嶺。
就在他意識有些模糊,幾乎要被凍僵的時候,一絲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暖意,忽然從他胸口傳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入懷,摸到了那枚一直貼身佩戴的、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物——一枚材質普通、邊緣已被磨得光滑的舊玉佩。
那暖意,正是從這玉佩上傳出的。
很微弱,卻真實存在,像寒冬裡的一點星火,勉強護住了他心口的一點熱氣。
風清雲愣住了。這玉佩他戴了十幾年,從未有過任何異常。為何偏偏在此刻,在這青鸞山深處,會生出這般變化?
是巧合,還是……
他不敢深思,隻是緊緊攥著那枚玉佩,感受著那一點微不足道卻至關重要的暖意,靠著冰冷的岩石,昏昏沉沉地捱過了在山中的第一個夜晚。
第二天,他是被凍醒的。玉佩的暖意早已消失,四肢百骸都僵硬酸痛。他掙紮著爬起來,喝了幾口冰涼的溪水,繼續趕路。
越往深處走,山路越是崎嶇難行。有些地方根本沒有路,需要他手腳並用地攀爬。衣衫被荊棘劃破,手上、臉上也添了幾道血痕。饑餓和疲憊如同附骨之疽,不斷侵蝕著他的意誌。
第三天,他迷路了。在幾乎一模一樣的山林裡轉了半天,又回到了原地。絕望開始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
第四天,天空下起了冰冷的秋雨。雨水很快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寒氣刺骨。他躲在一棵巨大的古樹下,冷得牙齒打顫,視線開始模糊。或許,他真的會死在這裡。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意識渙散之際,前方密林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微亮了一下。
那光芒極其黯淡,在雨幕中幾乎難以察覺。但風清雲此刻心神瀕臨崩潰,對任何一絲異樣都格外敏感。
是……光?
他強撐著幾乎凍僵的身體,扶著樹乾,踉踉蹌蹌地朝著那微弱光芒的方向挪去。
撥開層層濕漉漉的灌木和藤蔓,眼前的景象讓他怔住了。
那光芒並非來自什麼寶物,而是源自一塊半人高的、矗立在林間空地上的青黑色巨石。巨石表麵布滿了斑駁的苔蘚和歲月的痕跡,但在雨水衝刷下,石體內部,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如同血脈經絡般的淡金色紋路在隱隱流動,散發出那微弱的、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韻律的光芒。
更讓風清雲感到奇異的是,當他靠近這塊巨石丈許範圍時,周身那刺骨的寒意竟驟然減輕了大半,一股溫和的、如同春日暖陽般的氣息緩緩流淌過來,浸潤著他幾乎凍僵的四肢百骸,連帶著疲憊不堪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這石頭……有古怪!
風清雲心中驚疑不定。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觸摸那塊巨石。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涼濕滑的石麵時——
“止步。”
一個冰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他身後響起。
風清雲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雨幕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個身影。
這兩人皆身著統一的青色勁裝,身形挺拔,眼神銳利,腰間佩著製式相同的長劍。他們站在那裡,氣息與周圍的雨林幾乎融為一體,卻又帶著一種明顯的、超脫凡俗的疏離感和壓迫感。
說話的,是左邊那個麵容冷峻、年紀稍長一些的男子。他目光如電,掃過風清雲狼狽不堪的模樣和那破舊的藤箱,眉頭微不可查地皺起,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淡漠:
“此地乃青鸞宗山門禁地,凡人不得擅入。你是何人?如何找到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