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青鸞宗山門,風清雲隻覺得周身空氣驟然一清,仿佛從汙濁的泥潭躍入了清澈的靈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清新氣息,吸入肺腑,連日跋涉的疲憊竟似又消散了幾分,連頭腦都清明了不少。
這便是靈氣嗎?
他來不及細細體會,便被年輕青衣人催促著,沿著一條寬闊的白玉階梯向上而行。階梯兩旁,奇花異草繁盛,靈泉叮咚,遠處雲海翻騰,仙山樓閣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宛如畫卷。偶爾有身著各色服飾的宗門弟子駕馭遁光或法器從空中掠過,衣袂飄飄,神情或從容,或冷峻,與風清雲這滿身狼狽、步履蹣跚的模樣形成了鮮明對比。
那些目光偶爾掃過他,大多帶著漠然,或是一閃而過的訝異與輕蔑,隨即移開,仿佛他隻是路邊一顆不起眼的石子。
風清雲默默低下頭,抓緊了肩上藤箱的背帶。這仙家氣象越是恢弘,他便越感到自身的渺小與格格不入。
行了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一座位於主峰側翼、顯得樸實無華的大殿前。殿門匾額上寫著“雜役堂”三個字。與沿途所見的其他殿宇相比,這裡少了幾分仙氣,多了幾分煙火塵息。殿內人來人往,多是些與風清雲年紀相仿,或稍長些的少年男女,衣著樸素,麵色大多帶著勞碌的疲憊,氣息也與引領他的青衣人截然不同,更接近凡人。
“趙管事,新來的雜役弟子,測靈石碑驗過,五行雜靈根。”年輕青衣人將風清雲引至殿內一側的櫃台前,對著裡麵一個正在撥弄算盤、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說道,語氣隨意。
那趙管事抬起頭,眯著一雙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風清雲一番,尤其在看到他破舊的衣衫和藤箱時,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名字?”趙管事聲音平淡,帶著一股公式化的冷漠。
“風清雲。”
“原籍?”
“山外青泥鎮。”
趙管事在一本厚厚的名冊上記錄著,頭也不抬:“五行雜靈根,資質下下。按規矩,入火灶房做事。”他放下筆,從櫃台下取出一套灰色的粗布衣物、一塊木質腰牌和一個癟癟的布袋,推到風清雲麵前。
“這是你的衣物、身份腰牌和這個月的份例。腰牌需隨身攜帶,不可遺失。份例是三塊下品靈石,和一瓶‘辟穀丹’,省著點用,夠你一個月不餓肚子了。”趙管事語氣沒什麼起伏,“火灶房在東南麵的山坳裡,自己去找劉大頭報到。記住,每日卯時起床,亥時歇息,不得延誤。宗門戒律,稍後會有人宣讀於你,若有違反,輕則鞭笞,重則廢去修為,逐出山門。”
修為?風清雲心中苦笑,自己現在哪有什麼修為可廢。他默默接過那套灰衣、木牌和布袋。布袋很輕,裡麵有三塊指甲蓋大小、色澤黯淡的菱形石頭,應該就是下品靈石,觸手微溫。還有一個粗糙的小瓷瓶,裡麵裝著十幾顆灰撲撲的藥丸,想必是辟穀丹。
“多謝管事。”風清雲低聲道。
趙管事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便繼續低頭撥弄他的算盤。
年輕青衣人早已不知去向。
風清雲抱著剛領到的東西,有些茫然地走出雜役堂。按照指示,他朝著東南方向走去。越往那邊走,周圍的景致便越是普通,靈氣似乎也稀薄了不少,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淡淡的煙火和油脂氣味。
穿過一片竹林,眼前出現一片依山而建的簡陋屋舍和一個巨大的、不斷冒出炊煙的院子。這裡便是火灶房了。
院子裡,幾十個灰衣雜役正忙碌著。有的在劈砍堆積如山的“燃木”(一種低階靈木,耐燒且能提供穩定熱量),有的在巨大的水缸邊挑水,有的在清洗比人還高的大鍋,汗流浹背,吆喝聲、劈砍聲、水流聲混雜在一起,熱鬨而……沉重。
風清雲找到監工的弟子,說明來意。那弟子不耐煩地指了指院子角落一個正在指揮劈柴的壯漢:“那就是劉大頭師兄,去找他。”
劉大頭人如其名,腦袋比常人大上一圈,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穿著一身沾滿油汙的灰色短褂,嗓門洪亮:“都麻利點!酉時之前,這些燃木必須全部劈完!耽誤了仙師們的晚膳,有你們好果子吃!”
風清雲走上前,恭敬地遞上腰牌:“劉師兄,新來的雜役弟子風清雲,趙管事讓我來報到。”
劉大頭接過腰牌瞥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他一番,眉頭擰成了疙瘩:“嘖,瘦得跟竹竿似的,能乾什麼活?五行雜靈根?果然晦氣!算了,先去那邊跟著劈柴!看到那堆燃木沒有?今天劈不完,沒飯吃!”
他指向院子一角那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暗紅色木頭。
風清雲順著看去,心頭一沉。那堆燃木,恐怕十幾個壯漢也得劈上大半天。他這身板……
但他沒有爭辯,隻是默默地走到那堆燃木前,拿起一把沉重的斧頭。斧柄粗糙,入手沉甸甸的,幾乎讓他一個趔趄。
他學著旁邊人的樣子,將一塊燃木立起,奮力舉起斧頭劈下。
“鐺!”
一聲悶響,斧刃隻在燃木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痕,反震的力量卻讓他虎口發麻,手臂酸痛。
這燃木,遠比尋常木頭堅硬!
旁邊一個正在休息、滿臉麻子的雜役嗤笑一聲:“新來的?省點力氣吧,這玩意兒得用巧勁,還得有那麼一絲絲氣感附著在斧頭上,不然累死你也劈不開幾塊。”
氣感?風清雲茫然。他連引氣入體都還未曾做到。
他沒有說話,隻是抿緊嘴唇,再次舉起斧頭,調整角度,用儘全身力氣劈下。
“鐺!”“鐺!”“鐺!”
單調而沉重的劈砍聲,在喧鬨的火灶房院子裡並不起眼。汗水很快浸透了他新換上的灰色衣衫,順著額角流下,模糊了視線。虎口被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手臂、肩膀、腰背,無一處不酸痛。
他機械地重複著舉斧、劈落的動作。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雲落雪那清冷絕塵的身影,那一劍的風華。
手中的斧頭,與那斬滅仙魔的劍,是何等雲泥之彆。
但他沒有停下。
每一次斧頭落下,都像是在劈開過往那個甘於平庸的自己。
每一次汗水滴落,都像是在澆灌內心深處那點不甘熄滅的星火。
仙路漫漫,始於足下。
而這火灶房的劈柴生涯,便是他風清雲,踏上這條漫漫仙路的第一步。
笨拙,艱難,看不到希望。
卻,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