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火灶房的喧囂漸漸平息。
巨大的灶膛裡火焰轉為暗紅,最後一鍋靈米飯的蒸汽消散在冰涼的空氣中。累得幾乎脫形的雜役們拖著沉重的步伐,三三兩兩返回位於山坳更深處的那排簡陋窩棚。
風清雲幾乎是挪回窩棚的。他的雙手布滿了水泡,虎口破裂處凝結著暗紅的血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同屋的其他幾個雜役早已鼾聲如雷,空氣中彌漫著汗味、腳臭和燃木灰燼混合的沉悶氣息。
他躺在堅硬的板鋪上,身下隻墊著一層薄薄的乾草。冰冷的寒意透過草席滲入骨髓,遠比青泥巷雜物間的破床還要難熬。腹中饑渴難耐,他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顆辟穀丹。那灰撲撲的藥丸入口並無味道,化作一股微弱的暖流散入四肢,勉強壓下了饑餓感,卻無法驅散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寒冷。
這就是修仙嗎?
與想象中餐霞飲露、禦劍逍遙的景象,實在相差太遠。
他閉上眼,腦海中卻異常清醒。白日裡那麻臉雜役的話在耳邊回響——“得有那麼一絲絲氣感附著在斧頭上……”
氣感……
他翻了個身,從貼身的衣袋裡摸出那三塊下品靈石。靈石在黑暗中散發著極其微弱的瑩光,觸手溫潤。趙管事分發時,隻說是“份例”,並未說明用途。但他本能地覺得,這東西或許與那虛無縹緲的“氣感”有關。
他嘗試著像握住玉佩那樣緊緊攥住一塊靈石,集中精神去感受。起初,除了石頭本身的冰涼和微弱暖意,什麼也沒有。他不甘心,回想著雲落雪那引動天地靈氣的一劍,回想著測靈石碑亮起時體內那一閃而逝的微弱悸動,竭力放空思緒,試圖去捕捉空氣中、靈石中那可能存在的東西。
時間一點點過去,窩棚外的風聲、蟲鳴、同伴的鼾聲似乎都漸漸遠去。就在他精神即將耗儘,意識開始模糊之際,掌心那塊靈石,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不,不是物理上的移動。而是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水珠滲透乾燥土壤般的“流逝感”。緊接著,一絲比頭發絲還要纖細無數倍、若有若無的清涼氣息,順著他的掌心勞宮穴,極其緩慢地、斷斷續續地,滲入了他的經脈之中。
那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入體之後,便如同溪流彙入乾涸的河床,漫無目的地流淌,大部分很快便逸散消失,隻有極少的一絲絲,仿佛被什麼吸引,最終沉入了他的丹田氣海,化作一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溫熱。
與此同時,他掌心中那塊下品靈石,表麵的瑩光似乎黯淡了微不可查的一絲。
這就是……靈氣?
風清雲猛地睜開眼,心臟因激動而加速跳動。他成功了?他感應到靈氣了?
他再次嘗試,更加專注。然而,這一次卻異常艱難。那絲靈氣感應時斷時續,如同風中殘燭,難以捕捉。引入體內的十成靈氣,最終能留在丹田的,百不存一。而且過程極其耗費心神,不過片刻,他便感到頭腦一陣眩暈,精神疲憊不堪。
他知道,這恐怕就是那“五行雜靈根,資質下下”帶來的後果。靈氣感應遲鈍,吸納效率低下,煉化更是難上加難。
但,終究是邁出了第一步!
有了這一絲微末的靈氣打底,他再次握住斧頭時,感覺似乎有了一絲不同。依舊是沉重,依舊是酸痛,但當他刻意引導丹田內那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熱氣湧向手臂時,劈砍的動作似乎順暢了那麼一絲,對反震力的承受也強了微不可查的一分。
這一點點的進步,微不足道,卻像黑暗中的一縷微光,給了他堅持下去的勇氣。
日子,便在日複一日的劈柴、挑水、清洗中緩慢流逝。
風清雲如同最沉默的石頭,淹沒在火灶房眾多灰衣雜役之中。他話不多,隻是埋頭乾活,利用一切間隙,拚命感應、吸納那稀薄的靈氣。三塊下品靈石很快被他消耗殆儘,化為凡石。辟穀丹也吃得隻剩幾顆。
收獲,卻微乎其微。丹田內的那點熱氣,增長緩慢得令人絕望。彆說附著於斧頭,就連在體內完整運行一個周天都做不到。
這一日,他正按照吩咐,將劈好的燃木送往不同區域的灶台。當他抱著一捆燃木,走向位於火灶房最深處、專門負責內門弟子及以上膳食的“靈膳灶”時,遠遠地,便感覺到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息。
那裡的靈氣,遠比外圍濃鬱精純!甚至連堆放燃木的角落,空氣中靈氣的活躍程度都遠超他居住的窩棚。
他心中一動,放慢了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清涼馥鬱的靈氣湧入肺腑,讓他精神一振,連多日勞作的疲憊都緩解了不少。
若是能在此處修煉……
這個念頭剛升起,一個冰冷的聲音便打斷了他的遐想。
“站住!誰讓你過來的?靈膳灶重地,也是你這種雜役能靠近的?”一個身著藍色執事服、麵容刻薄的男子攔在他麵前,眼神銳利如刀,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此人氣息凝練,遠非劉大頭之流可比。
風清雲心中一凜,連忙低頭:“執事大人,我是來送燃木的。”
藍衣執事掃了一眼他懷裡的燃木,冷哼一聲:“放下,趕緊滾!記住你的身份,外圍的雜役,未經傳喚,不得踏入靈膳灶百步之內,否則,以窺探宗門機密論處!”
風清雲默默將燃木放在指定位置,不敢多看一眼那靈氣氤氳的灶台和裡麵隱約可見的、處理著各種他不認識的靈材的廚師,轉身快步離開。
身後,傳來那藍衣執事與旁人的低語:“……五行廢靈根,也配沾染靈膳灶的靈氣?真是晦氣……”
話語如同冰冷的針,刺入風清雲的耳中。
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資質,身份。
如同一道無形的鴻溝,將他隔絕在真正的仙道門外。
他回到那堆積如山的普通燃木前,再次舉起沉重的斧頭。
“鐺!”
火星四濺。
這一次,他清晰地感覺到,丹田內那微弱的熱流,隨著他心中的不甘與憤懣,似乎湧動得劇烈了一絲。雖然依舊無法附著斧刃,卻讓他的手臂,多支撐了那麼一瞬。
路,還很長。
但他心中的那點星火,在經曆了現實的冰冷澆灌後,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沉默,更加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