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山中寒氣更重。
火灶房的屋簷下掛滿了冰淩，嗬氣成霜。雜役們手上的凍瘡成了常態，動作也因寒冷而顯得僵硬遲緩。風清雲依舊每日重複著劈柴、送柴的活計，灰色的棉衣早已被燃木碎屑和油汙浸染得看不出本色，單薄得難以抵禦徹骨嚴寒。
那日受辱之後，他更加沉默，幾乎不與旁人交流。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兩件事上：拚命乾活，以及更加拚命地、利用一切間隙感應那稀薄得可憐的天地靈氣。
沒有靈石輔助，進展微乎其微。丹田內的那點熱流，增長緩慢得令人心焦，運行起來更是滯澀艱難，如同淤泥中跋涉。但他沒有一日懈怠。寅時未至，他便悄悄起身，於窩棚外的寒風中盤膝而坐，嘗試引氣；劈柴時，心神沉入體內，引導那絲微弱氣息流轉手臂，哪怕隻能減輕一絲疲憊，也是進步；甚至挑水、清洗時，他也分出一縷心神，默默感應水流、木桶、乃至空氣中那無處不在卻又難以捕捉的靈機。
這種近乎自虐的苦修，在外人看來毫無意義。同屋的雜役隻當他性格孤僻，或是被繁重的勞作逼得有些癡傻。連劉大頭也偶爾會罵他兩句“木頭疙瘩”，卻因他乾活從不偷奸耍滑，倒也未曾過多為難。
這一日，風雪初歇。風清雲被派去清理火灶房後山一處廢棄的燃木堆放點。那裡的燃木因存放過久，靈氣儘失，質地變得格外堅硬脆裂，劈砍時火星亂迸，極易傷人，平日少有人願去。
風清雲卻並無怨言。對他而言，哪裡乾活都一樣。
他獨自一人來到後山。此處地勢偏僻，積雪未融，四周寂靜，隻有寒風刮過光禿禿樹枝的嗚咽聲。他選了一塊背風的巨石後，揮起斧頭。
“哢嚓！”
一塊存放過久的燃木應聲而裂，斷麵參差，幾塊尖銳的木屑猛地迸濺出來！風清雲下意識側身躲避，腳下卻踩到一塊覆著薄冰的石頭，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後摔去！
“砰！”
後背重重撞在身後那塊巨石的棱角上，劇痛傳來，讓他眼前一黑，幾乎窒息。更糟糕的是，他清晰地感覺到，懷中某個東西，在撞擊下碎裂了。
是那枚舊玉佩！
他忍著劇痛，慌忙伸手入懷，掏出的，已是幾塊溫熱的碎片。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終究還是沒能保住。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和悲傷湧上心頭，混雜著背部的疼痛，讓他蜷縮在雪地裡，半晌動彈不得。
就在他心神激蕩，氣息紊亂之際，那碎裂的玉佩殘片中，一絲極其隱晦、與他自身氣息隱隱共鳴的微弱流光，趁著他心神失守的刹那，如同找到了決口的堤壩，倏然鑽入了他的掌心勞宮穴！
這縷氣息，與他平日吸納的天地靈氣截然不同。更加凝練，更加古老，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與堅韌之意。它入體之後，並未像尋常靈氣那般四處逸散，而是如同擁有靈性一般，徑直沉入他的丹田，與他那微弱的熱流悄然融合。
轟！
風清雲隻覺得腦海中一聲輕微的震鳴。
仿佛某種與生俱來的枷鎖，被這縷外來的古老氣息撬開了一絲縫隙！
原本滯澀難行、如同淤泥遍布的經脈，在這一刻，似乎被一股柔和卻堅韌的力量悄然拓寬、疏通了些許。丹田內那一直增長緩慢的熱流，如同得到了甘霖滋養，驟然壯大、活躍起來，雖然依舊微弱，卻不再是之前那般奄奄一息！
他福至心靈，顧不上背部的疼痛和玉佩碎裂的傷感，立刻盤膝坐起，依照這數月來無數次失敗中摸索出的、最粗淺的引氣法門，全力運轉。
這一次，感受截然不同！
周遭天地間那原本難以捕捉的稀薄靈氣，此刻仿佛變得“清晰”了許多。雖然吸納速度依舊緩慢，但引入體內後，煉化、歸入丹田的過程，卻順暢了數倍不止！那原本百不存一的效率，似乎提升到了十存一二！
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自己與腳下的大地，與周圍的草木，甚至與手中那柄粗糙的斧頭之間，產生了一種極其微妙的、若有若無的聯係。一種厚德載物、生機蘊藏、金銳堅韌的意蘊，隱隱在他心頭流淌。
這……這是……
風清雲猛地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明悟。
五行雜靈根，並非完全是廢物！隻是尋常功法，難以同時調和五行，導致修煉事倍功半。但這枚來曆不明的玉佩碎片中蘊含的那縷古老氣息，竟在陰差陽錯之下，暫時平衡了他體內駁雜的五行之氣，使得原本相互掣肘的靈根，顯露出了一絲相輔相成的跡象！
尤其是土、木、金三種屬性的感應，明顯增強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重新拿起斧頭，目光落在另一塊廢棄燃木上。
凝神，靜氣，意念沉入丹田，引導那絲壯大了不少、並且帶著一種奇異協調感的熱流，湧向手臂，覆於斧刃。
這一次，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感覺。
斧頭落下。
“嗤——”
一聲輕響，不同於往日沉重的“鐺”聲，那塊堅硬脆裂的廢棄燃木，應聲而開，斷麵平滑了不止一籌！反震之力依舊存在，卻不再讓他手臂酸麻，反而被體內那流轉的熱流悄然化解了大半。
效率，提升了近一倍！而且，更為省力！
風清雲站在原地，看著地上那平滑的劈柴斷麵，又看了看自己布滿凍瘡和老繭的雙手，胸膛劇烈起伏。
仙路崎嶇，資質如頑石堵路。
但今日，這頑石之上，似乎終於被他鑿開了一絲微光。
這光雖弱，卻真切地照亮了前路。
他彎腰，小心地將那幾塊尚帶餘溫的玉佩碎片一一拾起，用一塊乾淨的布包好，重新貼身收起。
然後，他再次舉起斧頭。
風雪不知何時又悄然飄落，落在他肩頭，落在他揚起的、帶著一絲堅毅弧度的嘴角。
“鐺！”“嗤！”“哢嚓！”
劈砍聲在寂靜的後山響起，節奏分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一切，都將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