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山變故,風清雲如同換了個人。
並非形貌,而是內裡。他依舊沉默寡言,每日重複著劈柴送柴的活計,但在那沉默之下,卻多了一股沉靜的力量。劈砍燃木時,他的動作愈發簡潔有效,手臂起落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協調感,效率遠超同儕。原本需要大半天才能劈完的量,如今不到兩個時辰便能完成,且斷麵平整,損耗極小。
起初,劉大頭隻當他是熟能生巧,罵罵咧咧地又給他多加了些活計。風清雲默然接受,依舊能提前完成,剩餘的時間,他便尋了火灶房外圍僻靜的角落,或是清理燃木後山那片雪地,盤膝打坐,引氣修煉。
有了那縷古老氣息帶來的微妙平衡,他吸納、煉化靈氣的效率雖仍無法與單靈根天才相比,卻已遠非昔日“廢靈根”的窘境。丹田內的熱流日漸壯大,從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漸漸彙聚成一道雖纖細卻持續流轉的氣旋。按照宗門發放給雜役的最粗淺《引氣訣》所述,他已然穩固了煉氣期一層的境界,正向第二層穩步邁進。
這一日午後,他剛將一批燃木送至靈膳灶外圍的交接點,正要轉身離開,卻聽見一陣壓抑的爭吵聲從堆放珍貴靈炭的棚子裡傳來。
“……王師兄,您行行好,這‘赤焰炭’的份例若是再克扣,這月的‘百味羹’火候定然不足,若是哪位內門的師兄師姐怪罪下來……”一個穿著稍顯乾淨些灰衣、像是靈膳灶幫廚的雜役,正對著一個身著藍衣的執事苦苦哀求。風清雲認得那藍衣執事,正是當日嗬斥他不得靠近靈膳灶的刻薄男子,姓王。
王執事冷哼一聲,聲音尖細:“份例?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近來宗門用度緊張,各處都要節省。你們火灶房張口就要足額的赤焰炭,哪有這等好事?火候不足?那是你們手藝不精!休要拿內門師兄師姐來壓我!”
那幫廚雜役急得額頭冒汗:“王師兄,不是我等手藝問題,實在是這赤焰炭……”
“少廢話!”王執事不耐煩地打斷,“就這些,愛要不要!再囉嗦,下個月的份例也一並減半!”說著,他指了指旁邊一小堆明顯分量不足的、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靈炭。
幫廚雜役麵如土色,卻不敢再爭辯,隻得唉聲歎氣地準備搬運那堆不足數的靈炭。
風清雲本不欲多事,正要悄然離開,目光卻無意間掃過那堆赤焰炭旁邊,另一堆色澤黯淡、毫不起眼的黑色炭塊。那是“沉水炭”,性極陰寒,通常隻用於某些特殊丹爐的控溫或者冰窖製冷,對於需要猛火急攻的靈膳烹飪而言,不僅無用,反而會敗壞靈材元氣。
他腳步微微一頓。
腦海中,那日玉佩碎片中古老氣息帶來的、對五行屬性的微妙感知悄然浮現。赤焰炭屬火,性烈;沉水炭屬水,性寒。二者看似截然相反,但若……
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
他停下腳步,對著那垂頭喪氣的幫廚雜役和王執事的方向,微微躬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二位師兄,可否容弟子一言?”
王執事銳利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見是風清雲,眉頭一皺,臉上嫌惡之色更濃:“是你?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滾開!”
那幫廚雜役也疑惑地看向風清雲,不知這個外圍劈柴的弟子想做什麼。
風清雲並未退縮,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語氣平靜:“弟子愚見,赤焰炭火力雖猛,卻失之躁烈,烹製‘百味羹’這類需文武火交替、慢燉出精華的羹湯時,若能在關鍵時辰,摻入極少量的沉水炭屑,以水氣稍加中和其火毒,或可使羹湯滋味更加醇厚綿長,靈材藥性融合更為圓滿。”
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這隻是弟子平日劈柴燒火時的一點胡亂琢磨,當不得真。或許……能彌補赤焰炭份例不足之憾?”
王執事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道:“荒謬!沉水炭性寒,與赤焰炭相克,摻入豈不壞了靈膳?你一個五行廢靈根的劈柴雜役,也敢妄談烹飪之道?真是不知所謂!”
然而,那幫廚雜役在聽完風清雲的話後,臉上卻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他常在靈膳灶幫工,對火候、食材屬性遠比王執事了解。風清雲這番話,聽起來離經叛道,細想之下,卻隱隱暗合某種陰陽相濟的至理。尤其是“百味羹”,確實對火候要求極高,火力稍躁,便會影響諸多靈材藥性的平衡融合。
他猶豫了一下,看了看盛氣淩人的王執事,又看了看那堆不足數的赤焰炭,最終咬了咬牙,對王執事道:“王師兄,反正赤焰炭份例不足,不若……就讓師弟我試試此法?若成了,皆大歡喜;若不成,所有罪責,我一力承擔!”
王執事冷哼一聲,拂袖道:“隨你!出了紕漏,休要牽連到我!”他壓根不信風清雲的鬼話,隻等著看笑話。
幫廚雜役不再多言,依照風清雲所說,取了那不足數的赤焰炭,又極其小心地刮下少許沉水炭的碎屑,混合均勻,然後匆匆返回了靈膳灶。
風清雲默默退開,繼續自己未完成的活計,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傍晚時分,火灶房即將下工。突然,靈膳灶方向一陣騷動,隻見那名幫廚雜役滿臉紅光、腳步匆匆地跑了過來,徑直找到正在監督收工的王執事。
“王師兄!王師兄!成了!真的成了!”幫廚雜役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今日的百味羹,非但未曾因炭火不足而滋味欠缺,反而……反而比往日更加香醇濃鬱!連負責品嘗的執事師姐都誇讚,說今日這羹,火候把握得恰到好處,諸味融合,靈氣溫潤,堪稱近日最佳!”
王執事臉上的傲慢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錯愕和難以置信:“什麼?你……你真按那小子說的做了?”
“千真萬確!”幫廚雜役連連點頭,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不遠處正在默默收拾斧頭的風清雲,眼中充滿了感激與驚奇。
王執事的臉色變得陰晴不定。他盯著風清雲的背影,眼神複雜。這小子……難道真有點邪門?一個五行廢靈根,怎麼可能懂得如此精妙的控火之道?
風清雲對身後的議論恍若未聞,收拾好工具,便準備返回窩棚。
“站住。”王執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審視與不易察覺的忌憚。
風清雲停下腳步,轉身,恭敬道:“王執事有何吩咐?”
王執事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想從他平靜無波的臉上看出些什麼,最終卻隻是冷冷道:“今日之事,不過僥幸。做好你分內的事,莫要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下去吧!”
“是。”風清雲應了一聲,轉身離去,自始至終,神色未有絲毫變化。
他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尤其是他這等資質低微、毫無背景的雜役,稍有顯露,便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災禍。
今日之言,是不得已而為之,也是為了在那苛刻的執事和靈膳灶幫工心中,埋下一顆種子。或許將來,能借此換取一絲喘息之機,或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資源。
至於更深的東西,那源自玉佩碎片的五行感悟,那日漸壯大的丹田氣旋,都必須深深隱藏。
藏鋒於鈍,養辯於訥。
在這步步荊棘的仙途起始,他需如履薄冰,謹慎前行。
夜色漸濃,他回到那間充斥著汗味與鼾聲的窩棚,於角落盤膝坐下,心神沉入體內,繼續引導著那縷微弱卻堅韌的氣息,在悄然拓寬的經脈中,默默流轉。
前路依舊漫漫,但手中,似乎已握住了一點破開荊棘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