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因依言抬頭,目光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片刻的窘迫從未發生。
“會彈琴嗎?”傅棲鵲指了指窗下的古琴,忽然問道。她注意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是一雙很適合撫琴的手。
“略懂皮毛,不敢在小姐麵前獻醜。”謝蘭因的回答滴水不漏。
“是嗎?”傅棲鵲不置可否,轉身坐回琴前,信手撥弄起來,彈的正是《雪溪吟》的片段。她故意在一個高音轉折處,指法微微一滯,音色略顯乾澀。
幾乎是在同時,她眼角的餘光瞥見,謝蘭因垂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指尖微蜷,仿佛下意識地想要糾正某個動作。
傅棲鵲心中一動,麵上卻不露聲色,繼續將曲子彈完,然後狀似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曲子總是彈不好,府裡的琴師又告假歸鄉了。”她抬眼看向謝蘭因,眸中閃著狡黠的光,“謝侍衛既然‘略懂’,日後若有閒暇,不妨指點我一二?”
謝蘭因唇線微抿,沉默一瞬,才道:“屬下才疏學淺,恐誤了小姐。”
又是拒絕。
傅棲鵲也不強求,隻是端起旁邊那盞她並未動過的茶,遞向他,笑靨如花:“走了這許久,渴了吧?這杯茶,賞你了。”
她遞過去的動作看似隨意,纖纖玉指卻恰好堪堪要觸碰到他自然垂握的手背。
謝蘭因像是被無形的針紮了一下,猛地將手往後一縮,動作快得帶起一絲微風。他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迅速穩住,伸手去接那茶盞,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與她的任何接觸,耳根那抹剛剛褪去的紅暈,又悄然爬了上來。
“多謝小姐。”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細微處的緊繃,卻逃不過傅棲鵲的眼睛。
他接過茶盞,一飲而儘,姿態算不上文雅,甚至帶著幾分武人的粗豪,仿佛隻是為了完成任務。
傅棲鵲收回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方才他縮手時帶起的微涼氣流。她看著他故作鎮定卻難掩窘迫的樣子,心情莫名地愉悅起來。
好像,撿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玩具”呢。
是夜,月華如水,萬籟俱寂。
謝蘭因被安排在傅棲鵲所居“棲梧閣”外側的一間廂房。他並未入睡,而是站在窗前,望著庭院中搖曳的樹影,眸光沉靜,與白日裡那個偶爾會露出窘態的少年判若兩人。
許久,他轉身走到房間角落,那裡放置著一張看似普通的老舊木琴。他伸出手,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過琴弦,未曾觸動一絲聲響。
最終,他還是坐了下來,將那些紛雜的思緒——鎮國公深意的目光、傅棲鵲戲謔的笑容、以及那句“比貴女還勾人”的調侃——緩緩壓下。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一片澄澈的冷寂。
修長的手指落下,一串清越空靈的琴音悄然流淌而出,正是那曲《平沙落雁》。琴聲孤高悠遠,仿佛寄寓著撫琴人難以言說的心事,在這寂靜的夜色裡,低回婉轉,不欲人知。
他彈得極為投入,並未察覺,在院落另一端的抄手遊廊下,本欲前往女兒房中查看她是否安睡的傅夫人柳氏,聞聲停下了腳步。
柳氏自幼精通音律,她凝神細聽那幾乎微不可聞,卻技法精湛、意境深遠的琴音,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詫異之色。
這琴音……絕非凡俗。
她望向琴聲傳來的方向,那似乎是新來的侍衛住處?
柳氏微微蹙起秀眉,心中暗忖:“一個尋常侍衛,怎會有如此深厚的琴藝功底?這清冷孤高的意境,倒不像是武夫,反似世家名門浸染出的風骨……這謝蘭因,究竟是何來曆?”
夜色更深,琴聲漸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