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傅棲鵲醒來時,窗外已是鳥鳴啁啾。
晚晴一邊伺候她梳洗,一邊嘰嘰喳喳:“小姐,您昨晚睡得可好?謝侍衛一早就等在院外了,瞧著精神倒好,就是話太少,我問三句他才答一句。”
傅棲鵲對鏡描眉,聞言唇角微勾:“話少才好,清淨。”
用過早膳,她踱步到書房,鋪開宣紙,準備臨帖。目光掃過窗外那道靜立如鬆的玄色身影,心思微動。
“晚晴,去請謝侍衛進來,幫我研墨。”
謝蘭因應召而入,依舊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恭敬模樣。他走到書案旁,挽起袖口,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沉默地開始研墨。動作不疾不徐,力道均勻,一看便知是做慣了這等文墨事。
傅棲鵲執筆,臨的是前朝書法大家的行書,筆走龍蛇,自帶一股灑脫之氣。她寫了幾行,狀似隨意地問道:“謝侍衛覺得我這字如何?”
謝蘭因研墨的手未停,聲音平穩:“小姐筆法靈動,自有風骨。”
“哦?”傅棲鵲筆尖一頓,側頭看他,眸中帶著探究,“看來謝侍衛對書法也‘略懂皮毛’?”
謝蘭因眼簾低垂,避開她的視線:“不敢,隻是粗淺見識。”
傅棲鵲卻不打算輕易放過他。她放下筆,拿起另一支乾淨的兼毫筆,蘸飽了墨,遞到他麵前,笑吟吟地道:“光說不練假把式。來,寫幾個字讓我瞧瞧你的‘粗淺見識’。”
謝蘭因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看著遞到麵前的筆,那烏黑的筆杆襯得她指尖愈發瑩白如玉。他沉默著,沒有接。
“怎麼?”傅棲鵲挑眉,“我這個小姐,還使喚不動你寫幾個字?”
空氣仿佛凝滯了片刻。謝蘭因的指尖微微蜷縮,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那支筆。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的,一觸即分,快得像錯覺,但那微涼的觸感卻留在了傅棲鵲的指尖。
他鋪開一張新紙,斂眸凝神,提筆欲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小姐,夫人來了。”
謝蘭因執筆的手猛地一頓,仿佛瞬間從某種狀態中驚醒,筆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汙跡。他立刻將筆擱回筆山,後退一步,恢複了那副低眉順目的侍衛姿態,速度快得驚人。
柳氏端著一個小巧的食盒走了進來,笑容溫婉:“棲鵲,娘親手做了些桂花糕,給你送來。”她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書案,看到了那支被擱置的筆,以及紙上那團突兀的墨點,最後落在垂手肅立的謝蘭因身上。
“娘,您怎麼來了?”傅棲鵲迎上前。
“來看看你。”柳氏將食盒交給晚晴,走到書案前,拿起傅棲鵲剛才臨的字帖看了看,點頭稱讚,“嗯,筆力又有進益。”她頓了頓,仿佛才注意到謝蘭因,溫和地問道:“謝侍衛也懂書法?”
謝蘭因躬身回答:“回夫人,屬下不通文墨。”
柳氏笑了笑,不再追問,轉而看向傅棲鵲:“對了,棲鵲,過幾日京中幾位夫人小姐要來府上小聚,少不了要品評書畫。你父親收藏的那幅《秋山訪友圖》意境最好,你若有空,不妨多觀摩體會一番。”
傅棲鵲乖巧應下:“女兒知道了。”
柳氏又閒話幾句,便起身離開了。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再多看謝蘭因一眼,仿佛剛才那句問話真的隻是隨口一提。
然而,在她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傅棲鵲敏銳地捕捉到,母親的眼角餘光極快地、極深地掠過了謝蘭因垂在身側的手指——那雙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卻自稱“不通文墨”的手。
書房內恢複了安靜,但氣氛卻與之前不同了。
謝蘭因依舊站在那裡,但周身的氣息似乎比剛才更加冷冽了幾分。
傅棲鵲心中疑竇叢生。母親方才的舉動,看似尋常,實則處處透著不尋常。她為何突然提起賞畫之事?又為何特意看了謝蘭因的手?
她重新看向謝蘭因,隻見他下頜線繃得有些緊,唇色也比平時更淡了些。
“看來,謝侍衛是不肯賞臉讓我見識你的墨寶了?”她故意舊事重提,想再試探一番。
謝蘭因卻隻是深深一揖:“屬下粗鄙,恐汙了小姐的眼。若小姐無事,屬下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