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攤牌後，謝蘭因養傷的廂房仿佛成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禁區，也是兩人關係悄然轉變的起點。傅棲鵲不再需要找各種借口前來，她每日的探望成了理所當然。有時是帶著新得的傷藥，有時是幾卷難得的字帖或樂譜，更多時候，隻是靜靜地坐一會兒，看他練字，或是就著窗外日光，讀一本閒書。
她不再刻意試探，那份了然於心的親近卻比任何刻意的靠近都更具穿透力。謝蘭因起初仍有些無所適從，在她目光下，連呼吸都需刻意調整。但漸漸地，那份緊繃的僵硬在她自然的陪伴下，一點點軟化。
他依然沉默寡言，卻會在她指著字帖上某個疑難處發問時，放下手中的書，仔細講解；會在她偶爾提及京中某位才子的新作時，不經意地流露出精辟的見解；甚至有一次，在她帶來的一本殘缺琴譜前，他凝視良久，指尖在膝上虛按良久，最終，在她鼓勵的目光下，於黃昏時分，用竹笛輕輕吹奏出了補全的樂章。
悠揚的笛聲不再如《孤鴻影》那般孤絕，反而帶著一種雨後初霽的明朗與生機。傅棲鵲坐在一旁，托腮聽著，唇邊噙著淺淺的笑意。她知道，那冰封的殼，正在融化。
這日午後，傅棲鵲帶來一小壇窖藏的桂花釀，並兩隻玲瓏的白玉杯。
“傷快好了，少飲一些活絡氣血，應當無妨。”她親自斟了兩杯，將其中一杯推到他麵前，自己則端起另一杯，淺淺啜了一口，滿足地眯起眼，“還是家裡的味道好。”
謝蘭因看著杯中澄澈的琥珀色液體，又看看她微醺泛紅的臉頰，猶豫片刻，終究還是端起了酒杯。酒液入口甘醇，帶著桂花的清甜，一股暖意順著喉嚨滑下，熨帖著四肢百骸。
“多謝小姐。”他低聲道。
“棲鵲。”傅棲鵲糾正他，目光清亮，“這裡沒有小姐，隻有傅棲鵲。”
謝蘭因握著酒杯的手一緊，抬眼看向她。她神色坦然，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那個稱呼在舌尖輾轉，終究未能出口，隻是垂下眼睫，將杯中餘酒一飲而儘，耳根卻悄悄染上了與酒意無乾的緋色。
傅棲鵲也不逼他，笑著又為他斟了半杯：“慢些喝。”
就在這時，晚晴腳步匆匆地進來，臉上帶著一絲凝重，看了眼謝蘭因，欲言又止。
“無妨，說吧。”傅棲鵲放下酒杯，神色也端正起來。
“小姐，我們派去盯著李文軒的人傳回消息，”晚晴壓低聲音，“他近日與二皇子府上一個掌管田莊的管事往來甚密，表麵看是談論書畫，但暗地裡，似乎……在打聽當年謝家舊案的一些細節，特彆是關於……謝家是否留有未被查抄的隱秘賬冊或往來信件。”
謝蘭因握著酒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眸中瞬間凝結寒冰。
傅棲鵲臉色也沉了下來。李文軒此舉，絕非偶然！他定是從二皇子那裡得知了謝蘭因可能未死的消息，甚至猜到了他的身份，想從謝家舊案的遺留物證入手，找到確鑿證據，置謝蘭因於死地！
“賬冊……信件……”謝蘭因喃喃低語，眼中閃過一絲追憶與痛楚。當年事發突然，謝家被抄沒，許多東西都來不及轉移或銷毀。
傅棲鵲敏銳地捕捉到他神色的變化，傾身問道：“蘭因，你是否知道些什麼？謝家當年，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是外人不知存放之處的？”
謝蘭因抬起眼，對上她關切而堅定的目光，心中掙紮。那些是謝家最後的秘密，也是複仇的關鍵，牽連甚廣……
看著他眼中的猶豫，傅棲鵲伸出手，輕輕覆在他緊握的拳頭上，聲音輕柔卻帶著萬鈞之力：“相信我。”
掌心的溫暖與這三個字，如同最後的鑰匙，叩開了他緊閉的心扉。謝蘭因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決然。
“有。”他聲音沙啞，“父親書房有一暗格，不在牆壁，而在……書房外廊下第三根柱子底座的空心石墩內。裡麵除了些緊要書信，還有一本……記錄著二皇子一黨部分官員貪墨軍餉、與敵國暗中交易的密賬副本。當年，父親便是因察覺此事，才招致滅門之禍。”
傅棲鵲倒吸一口涼氣。竟然涉及通敵！此物若現世，足以掀起朝堂巨浪！
“那地方……可還安全？”她急問。
謝蘭因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沉痛：“謝府被抄後，產業儘數充公，那宅邸幾經轉手，如今……似乎是在靖王名下，作為一處彆院，平日並無人居住。”
靖王？傅棲鵲心中一動。靖王對謝蘭因的態度曖昧，既有回護之意，又似乎有所圖謀。那宅邸在他手中，是巧合，還是……
“我們必須拿到那本密賬！”傅棲鵲斬釘截鐵，“絕不能讓它落在李文軒或二皇子手裡！”
謝蘭因看著她，眼中充滿了擔憂：“那裡雖無人居住，但畢竟是王府彆院，守衛定然森嚴。我傷勢未愈，你……”
“誰說要硬闖了？”傅棲鵲挑眉，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過幾日，不是靖王妃舉辦的‘鷓鴣天’詩會嗎？我記得，請柬前幾日便送到府上了。”
謝蘭因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你是想……”
“沒錯，”傅棲鵲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既然靖王叔對‘故人之後’如此關照，那我這做侄女的，去他的彆院參加個詩會，順便……‘故地重遊’，緬懷一下謝家伯伯當年的風雅，想必他也不會怪罪吧？”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謝蘭因：“你需要一份那彆院的詳細地圖，尤其是書房外廊的布局。養傷這幾日，可能畫出來？”
謝蘭因看著她神采飛揚、仿佛要去進行一場有趣冒險的模樣，心中那份沉重的負擔，似乎也被她感染得輕了幾分。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了點頭：“能。”
“好！”傅棲鵲撫掌，眼中閃爍著興奮與決斷交織的光芒，“那我們就去會一會這‘鷓鴣天’，看看能否找到那隻關鍵的‘鷓鴣’！”
窗外暮色漸合，廂房內燭火跳躍，映照著兩人同樣堅定而明亮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