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翻牆出去”,對田合豔這幫人來說輕車熟路。學校後牆有一段因為年久失修,矮了不少,牆頭磚頭鬆動,正好墊腳。夜色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
縣城的夜晚比白天更有種粗糲的活力。霓虹燈招牌閃爍,錄像廳門口放著震耳欲聾的港片打鬥聲,空氣中彌漫著燒烤油煙、下水道和廉價香水的混合氣味。他們沒去路邊攤,田合豔帶著他們七拐八繞,鑽進一條燈光昏暗的小巷,巷子深處掛著一個紅底白字的招牌——“街中街老火鍋”,門臉破舊,但裡麵人聲鼎沸,熱氣騰騰。
“喲,豔哥來了!”一個係著油膩圍裙的老板娘顯然認識田合豔,熱情地招呼,“老位置給你們留著呢!”
所謂老位置,就是最裡麵靠牆的一張圓桌,相對僻靜。桌上已經擺好了積著油垢的煤氣爐。
幾人剛落座,田合豔就熟練地點菜:“老板娘,老規矩,紅油鍋底,加麻加辣!毛肚、黃喉、嫩牛肉、凍豆腐、藕片、土豆……先這些,不夠再加。”他點菜的架勢,帶著一股老饕的自信和不容置疑。
“要得!馬上就來!”老板娘記下,風風火火地走了。
向星霖搓著手,一臉期待:“還是豔哥會找地方,這味兒,正宗!”
彭衝拿出那包田合豔給的煙散了一圈。向星霖接過,湊到煤氣爐上點燃,美美吸了一口。
這時,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點戲謔:“老遠就聞到一股流氓味兒,果然是你們。”
眾人回頭,隻見吳德遠站在門口,還是那副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但嘴角掛著一絲與他氣質不太相符的、略帶嘲諷的笑意。他手裡沒拿書,換成了一個看起來有點年頭的皮質手包。
“眼鏡兒!這邊!”向星霖大聲招呼。
吳德遠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拉開塑料凳子坐下,把手包放在腿邊,動作透著一種刻意模仿的“派頭”。“又打架了?”他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田合豔和彭衝,像是能看穿一切,“身上一股硝煙味。”
“小場麵。”田合豔擺擺手,沒多說,扔給吳德遠一支煙。
吳德遠接過,卻沒點,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洗洛的土煙,勁兒衝,傷嗓子。”語氣裡帶著點嫌棄,但又隱隱有一絲好奇。
“就你毛病多。”彭衝嗤笑一聲。
鍋底很快端上來,紅油翻滾,辣椒和花椒在鍋裡沉浮,散發出霸道濃烈的香氣。菜也陸續上齊。
“動筷子動筷子!”田合豔一聲令下,幾雙筷子齊刷刷伸進鍋裡。
正吃得熱火朝天,門簾一掀,又進來一個人。這人個子高挑,長得有幾分俊朗,頭發抹得有點濕漉漉的,穿著一件緊身T恤,牛仔褲,看起來不像學生,倒像是社會上的小青年。他一進來,眼睛就滴溜溜地在店裡掃視,最後落在田合豔這桌。
“豔哥,猩猩,夠意思啊,吃火鍋不叫我?”他笑嘻嘻地走過來,自來熟地拉了把椅子擠在向星霖和吳德遠中間。
“滕林?你***從哪兒冒出來的?”向星霖驚訝道,“下午找你打球都沒影。”
“嘿嘿,有點私事。”滕林含糊過去,眼神卻瞟向隔壁桌幾個同樣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女生,朝其中一個紮馬尾的眨了眨眼。那女生臉一紅,低下頭去。
田合豔皺了下眉,但沒說什麼,遞過去一副碗筷:“來了就吃,廢話那麼多。”
滕林這才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卻不急著吃,而是打量著桌上的菜:“可以啊豔哥,檔次見漲。不過下次我知道一家新開的,味道更巴適,還有小妹兒唱敬酒歌……”
“吃你的吧!”吳德遠冷不丁開口,語氣帶著點不耐煩,“天天就知道小妹兒,你能不能有點追求?”
滕林也不生氣,反而湊近吳德遠,壓低聲音笑道:“眼鏡兒,你這就不懂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像你那樣天天捧著本破書,裝什麼大尾巴狼?你看你那手包,跟你爸偷來的吧?”
吳德遠臉色一沉,把手包往身後挪了挪:“關你屁事!”
“行了行了,”田合豔打斷兩人鬥嘴,用筷子敲了敲鍋邊,“吃飯都堵不住你們的嘴。滕林,你要吃就安生點,不吃滾蛋,彆影響胃口。”
田合豔一發話,滕林訕訕地笑了笑,終於老實開始涮肉。但他那雙眼睛還是不安分,時不時就往隔壁桌瞟。
向星霖打圓場,舉起倒滿了廉價汽水的杯子:“來來來,碰一個!為了……為了咱們的十年之約!”
“為了十年後不當慫包!”彭衝附和道。
幾隻杯子碰到一起,汽水濺了出來。田合豔一飲而儘,眼神在氤氳的火鍋熱氣中顯得有些深邃。吳德遠小口抿著,動作斯文。滕林心不在焉,喝了一口又繼續他的“眉目傳情”。向星霖和彭衝則咋咋呼呼,討論著剛才籃球場上的“戰況”。
這一桌少年,性格迥異:田合豔的梟雄氣,向星霖的圓滑義氣,彭衝的衝動直接,吳德遠斯文外表下的那點不甘平凡的“敗類”潛質,以及滕林過早流露出的對男女之事的熟稔和玩世不恭。在這家嘈雜油膩的街角火鍋店裡,就著辛辣的鍋氣和廉價的汽水,他們的青春和命運,正以一種原始而鮮活的方式,交織、碰撞。
火鍋的熱氣模糊了彼此的臉,也仿佛模糊了即將到來的、截然不同的人生岔路。田合豔看著眼前這群兄弟,心裡那股“做大哥”的責任感和掌控欲再次升騰。他覺得,隻要兄弟們抱成團,就像這滾燙的火鍋,啥都能涮進去,啥困難都能趟過去。
但他還沒意識到,有些味道,涮久了會變,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