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太守起兵造反的消息傳回建康時,沉魚不算意外。
近來,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卻一直秘而不宣,立儲之後,更是躲進後宮,醉心修道與神仙方術,瞧著像是將朝堂大事都交由太子處理。
可事實上,皇帝深居簡出的這段時間,曾秘密召見過慕容熙幾回,這幾回,皇帝屏退眾人,隻留慕容熙一人。
他們究竟密談了什麼,沉魚並不清楚,隻是每每慕容熙出了宮門,便沉著眉眼,一言不發,待回府後,便叫逾白暗中去查會稽的情況,除此之外,還命人悄悄收購銀魚送進宮,以製藥劑。
可見皇帝的病,確實不樂觀。
燭火輕搖,沉魚提著筆端坐在案前,一筆一畫地寫字。
慕容熙坐在旁邊,一麵看書一麵聽逾白彙報新探得的消息。
“得知王暉起兵,東邊一帶的百姓紛紛響應,再加上沿途跟隨效忠的,現下約摸有個十餘萬人,不過,大部分都是些沒有受過訓練的尋常百姓,兵器方麵,亦有不足。”
逾白說著掏出信函呈上:“這名單上記錄了王暉在建康城中所有的親信與子嗣。”
“隻是建康嗎?”慕容熙坐著沒接,淡淡問了一句,抬起眼,目光輕輕落在逾白臉上。
逾白握著名單的手一僵,收起名單放進懷裡,道:“屬下再去查。”
慕容熙微微頷首:“去吧。”
逾白作勢就要退下,卻又停下來,猶豫道:“主公,王暉起兵,並非出自本意,他——”
慕容熙挑眉看他:“你想說他被逼無奈?”
逾白回道:“是,據屬下所查,王暉並無反叛之心,此番起兵隻為自保。”
慕容熙笑了,點了點頭:“是啊,隻為自保。”
沉魚停下筆,愣愣看著。
逾白年長慕容熙幾歲,在一眾暗人裡武藝超群,性子更是沉穩老練,故而慕容熙令其負責所有暗人,每逢重要暗殺,都是逾白與她一同前往。
作為暗人,他們隻需服從命令,不該心存質疑,逾白一向穩重,現下貿然開口,實在反常。
半個月前,太常卿上報皇帝,說是東方星象有異,恐生動亂。
皇帝聞之,不由大驚,當即派人東行,欲鎮壓反叛之人。
可放眼瞧去,東邊各州郡裡頭,除了會稽太守王暉,誰還有犯上作亂的實力?
這分明就是衝王暉去的。
作為皇帝的心腹,慕容熙又如何不知?
沉魚不由替逾白捏了把汗,掀眸悄悄看過去,誰知竟與慕容熙投來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慕容熙並未動怒,放下書,從她手中抽出筆,慢慢道:“大司馬王暉,乃高帝舊時部下,五朝老臣,素負盛名。”
逾白沒說話,王暉勞苦功高,眾人皆知。
慕容熙提著筆,再未多言。
烏黑的墨汁在素色的絹帛上暈染開來,逾白怔怔望著濕漉漉的四個字,垂下頭行了一禮。
“屬下告退。”
見逾白離開,慕容熙擱下筆,行至窗邊。
窗外滿天星鬥,有夜風灌進來,撩動屋內懸掛的光明錦。
沉魚端詳著黑白分明的字跡。
慕容熙的書法堪稱一絕,眼前的字跡,自然平和、遒美健秀,倘若將這‘死路一條’換成另外幾個字拿出去,定會受人追捧。
沉魚拿起素帛放在燭火上點燃,看著素帛一點點燃儘,不無可惜。
慕容熙立在窗邊觀賞星空,沉魚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心下不免好奇,難道天上的星辰真能預測未來、定人生死?
那麼預示她命運的星星,又在哪兒呢?
三日後,皇帝下令處死王暉在建康以及外地的所有子嗣,王暉得到消息,一邊慟哭一邊行軍。
半個月後,王暉終是大敗,逃之不及,為官兵所殺,歲值古稀。
沉魚沒忘,她親手割下王暉的首級時,逾白站在旁邊,瞧著無頭屍體,表情凝重,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