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昂一行人避開官道,專走田埂小路,走訪了幾個稅賦拖欠最嚴重的村落。
初看之下,景象確實觸目驚心:土地皸裂,秧苗稀稀拉拉,許多農戶麵黃肌瘦,衣衫襤褸,見到生人,眼神麻木中帶著警惕。
陳昂向他們問及稅賦,無不唉聲歎氣,訴說著年景不好,收成連糊口都難,哪裡還有餘糧交稅。
此情此景,周靈看得眼圈發紅,阿吉也麵露同情。
陳昂心中亦是一沉,民生多艱,並非虛言。
不過,他並未被表象完全蒙蔽,而是更細致地進行調查。
他們來到一條據說已經“乾涸淤塞”的主水渠旁,渠底確實隻有淺淺的泥漿,龜裂的泥土裸露著。
然而,陳昂注意到,水渠上遊靠近山腳的方向,渠壁兩側生長著異常茂盛的水草,與中下遊的乾涸形成鮮明對比。
他不動聲色地沿著渠岸向上遊走去,周靈和阿吉疑惑地跟上。
走了約莫一裡地,眼前景象讓他們愕然:一道簡陋卻結實的水壩,用沙袋和石塊壘砌,將本就不多的山泉水大部分截留,改道流向不遠處一片明顯精心打理、秧苗青翠的田地。
那片田地規模不小,田埂整齊,與下遊村落那些乾裂的農田判若兩個世界。
“這是誰家的地?怎麼把水都截走了?”阿吉忍不住驚呼。
一個在附近田裡除草的老農聞聲抬頭,看到陳昂等人,臉色一變,慌忙低下頭,裝作沒聽見,加快腳步走遠了。
公然截留公共水源,肥私田而廢公利!陳昂心中冷笑,這絕非天災能解釋,而是赤裸裸的資源掠奪。
在另一個村子,陳昂借口討水喝,走進一戶看起來頗為破敗的農家。
院子裡,主婦正在晾曬一些乾癟的菜葉,見到生人,神情拘謹。
陳昂目光掃過牆角,發現那裡堆著幾個半舊的麻袋,袋口沒紮緊,露出裡麵竟然是顆粒飽滿的陳年穀子!這絕非當年歉收的糧食。
再看那婦人腳上穿的布鞋,雖然舊,鞋底卻是厚實耐磨的千層底,針腳細密,這需要不錯的布料,絕非極度貧困之家能有的閒情逸致。
陳昂狀似閒聊:“大嫂,今年收成不好,家裡口糧還夠嗎?”
婦人眼神閃爍,支吾道:“唉,湊合著過唄,野菜糊口…”
陳昂不再多問,心中明了:藏糧於家,哭窮於外。這分明是怕露富,怕被加稅。
他們試圖向一位在村口大樹下歇腳的老漢打聽情況,老漢起初還算健談,抱怨老天爺不下雨。
但當陳昂委婉地問起:“老伯,我看上遊好像有人把水引走了,村裡就沒人去說道說道?”
老漢臉色瞬間煞白,緊張地左右張望:“後生仔,莫要瞎打聽,那是馮鄉紳家的地!馮鄉紳,咱們可惹不起!縣衙裡的官都跟他家沾親帶故的!誰去說理?找死嗎!”
說完,他像是怕惹上麻煩,拿起煙杆匆匆走了。
“馮鄉紳…”陳昂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看來這裡百姓的恐懼,指向性非常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