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綠匆匆回到了縣衙後衙的謝家。
這回她找的不是謝夫人,而是打著找謝夫人的旗號,尋謝家的管家說話。
管家隨主家姓謝,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臉圓圓的很和氣。他見薛綠去而複返,有些吃驚,得知她想再求見謝夫人,便麵露難色:“薛姑娘,方才您也瞧見了,我們夫人身上不好,實在不方便見客。您有什麼事,還是跟我說吧?”
薛綠知道謝夫人方才暈過去了,清醒時又哭哭啼啼的,不是能冷靜說話的模樣。但不要緊,這隻是她找管家的由頭。
如今管家開了口,她正好提出請求:“方才我出去見到我大伯父,從他那兒聽說了凶徒的身份來曆與殺人的緣故。我聽著覺得古怪,因此才來向夫人打聽的。”
謝管家忙道:“若是那凶徒的事,薛姑娘隻管跟小的說就好。夫人悲痛欲絕,實在聽不得這些。”
薛綠順水推舟地說:“這洪安的案子是幾年前發生的事了,當時謝大人還未來春柳縣任職,按理說與此事無關,也不知道為何那洪安會第一個衝謝大人下手,會不會是謝大人什麼時候與他結過怨?”
謝管家雖早就聽說了凶手的姓名身份,卻不知道他與春柳縣眾苦主還有這麼一段公案在,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齒。
他心中也有幾分埋怨,暗想前任縣令幾年前判的案子,犯人要報複,找正主兒去就得了,憑什麼報複到他們老爺頭上?他們老爺實在死得冤枉!
隻是薛綠亦是苦主家眷,他不好當麵說出這種話來,隻得咬牙道:“他一個充邊流放的小武官,與我們家老爺有何相乾?我們家老爺從前根本沒見過他,又怎會與他結怨?!”
真的沒有嗎?謝懷恩大人去過河間府城拜見知府,會不會是那時候跟洪家人有了接觸?
然而謝管家堅決否定這種可能:“我們老爺是帶著夫人去過府城,但隻拜見了知府夫婦就轉頭往春柳縣上任來了,壓根兒就沒在府城過夜,又怎會見過什麼洪家人?”
薛綠眨了眨眼:“既然謝大人與洪安素不相識,那為何當日洪安來催糧時,他邀請到縣衙來議事的鄉賢士紳,都恰好是曾經與洪安結過怨的人呢?莫非是洪安那邊傳的話?”
可沒有半點交情,謝縣令憑什麼答應呀?
謝管家皺了皺眉頭。謝懷恩在衙門裡的公務,他很少過問,但那日他奉夫人之命,到前頭向老爺請示一件事,正好看見錢師爺吩咐底下的人去送帖子,邀縣中士紳鄉縣到縣衙議事。
因此他知道這件事是由錢師爺負責的,人選名單也是由錢師爺決定。
謝懷恩要邀請的其實也不僅是這二三十位大戶,另外還有十來位,都是縣裡身家豐厚的財主,能立時拿得出大批糧食來。
不過縣衙花廳就這麼大的地方,實在容不下所有人,隻好分兩批接待,其他人就安排在晌午後,帖子也發出去了。隻是後來發生了慘案,第二批客人自然就不必再上門了……
聽了謝管家的說明,薛綠心裡也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怪不得謝懷恩大人要邀請縣中大戶來討論征集軍糧的事,與會的卻隻有縣裡走科舉文官一脈的士紳。
哪怕是有個侄兒在鄰省做武官的那位,本身亦是讀書人。
而那些行商的人家卻並不在內,連糧行老板也缺席了。
顯然,他們是第二批受邀的客人,與文士們分開,也省得雙方話不投機。
謝懷恩大人這麼安排,倒也妥當。可為什麼就這麼巧,第一批受邀的客人,就全都與洪安有舊怨呢?
薛綠再問:“不知錢師爺何在?他當日又是如何定的客人名單?”
謝管家歎了口氣,表情愁苦起來:“我也想知道呢,可他死了,想問也沒處問去。”
薛綠眨了眨眼:“死了?”
“死了。”謝管家苦笑,“他當日就在場,那凶徒洪安殺人時,把他也給殺了。
“錢家人前兒才送了靈柩回德州老家安葬,走時滿懷怨恨,說話十分不客氣,怪我們老爺害了他。
“其實我們真的冤枉,什麼都沒做,也不知道是怎麼招惹了那個煞星……”
薛綠暗叫一聲可惜!這錢師爺一死,便無人知曉他是否知道內情,洪安殺人是否有滅口的意思了。
可她還有些不死心:“錢師爺身邊侍候的書僮長隨可有說過些什麼?錢師爺老家是德州的?謝大人自京城來,怎會在德州征集幕僚呢?”
謝管家便告訴她,謝懷恩原本的師爺是京城人士,家中有臥病在床的老娘,沒辦法隨東主到河間府春柳縣上任,謝懷恩無意為難對方,雙方便和平結束了賓主關係。
謝懷恩隻帶著妻子與仆從上任,途經德州時,去拜訪兒子的師門長輩肖夫人。肖老爺得知他身邊沒有幕友,便推薦了錢師爺給他。
錢師爺是德州當地的舉人,精通庶務,從前曾是肖老爺的幕僚,不過肖老爺在家守孝幾年,沒什麼用得上他的地方,推薦給親友,也算是為他另尋了一條出路。
謝懷恩大人本人熟悉禮法律令,但在庶務上尋常,考較過錢師爺的本事後,十分滿意,就把人帶著上任了。
謝管家說:“錢師爺這大半年裡著實給我們老爺幫了大忙。他遭此橫禍,其實夫人心裡也很不好受。可錢太太怨恨太深了,口出惡言,讓夫人難過不已……”
謝懷恩與錢師爺一向賓主融洽,又一同遇難。謝夫人與管家從來沒懷疑過錢師爺。
但管家不是傻子,如今回想起來,也察覺到幾分不對了:“倘若第一批邀請來縣衙議事的客人正好都是那洪安的仇人,定名單發帖子的錢師爺不可能一無所知……
“難不成是他受了那洪安的收買?他幫著洪安召集了仇人,做了洪安的幫凶,回頭又被洪安殺了滅口,便再無人知道實情了!”
管家驚出了一身冷汗,再也坐不住了:“錢師爺的長隨是他自家帶來的,已經跟著錢家人回去了,但他書房裡侍候的僮兒是我們家的人,還留在家裡呢。
“倘若錢師爺當真被人收買了,僮兒很可能知情,我這就問他去!”
管家急急叫人去喚那書僮,回頭又忍不住低喃:“錢師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肖老爺當日薦人給老爺時,可是再三說了他是個正派老實人的呀!他怎能瞞著老爺,被外人收買了呢?”
薛綠忙道:“我聽說洪家在德州也有人脈,會不會是他家與錢師爺早就相識,錢師爺才會賣他一個人情?”
“要命的人情麼?”管家苦笑了,“老爺被貶,肖家當日其實態度冷淡不少,是肖夫人發了一頓脾氣,肖老爺方才認了錯,重新與老爺親熱起來。
“老爺也是看在肖夫人麵上,才收下了他薦的人。其實,我們老爺一向是不愛用生人的……”
看著謝管家苦惱茫然的表情,薛綠心下一定。
謝詠還沒到,謝夫人隻顧著傷心,如今謝家能指望的,就隻有這位管家了。
他有能力有人脈,缺的隻是主動去調查仇家的想法。
現在,他顯然已經有了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