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管家找謝夫人請示去了。
薛綠趁著他全副心思都在如何說服主母這件事上,悄悄跟了上去。等到他發現她跟在自己身後時,仆婦已經稟報過主母,掀起門簾請他進屋了。
謝管家不可能在這時候轉頭送客人出去,心中暗惱自己疏忽失禮,隻得小聲請薛綠在院子裡稍待片刻,自己先進屋去請謝夫人的示下。
薛綠就在院子裡聽到了他與謝夫人的對話。
謝管家表示,耿大將軍明知道凶手殺的人裡有自家老爺謝懷恩,不可能是附逆罪人,卻還要包庇凶徒,升他的官,坐視老爺蒙冤,實在是太不象話了。
這樣的事謝家不能容忍!
然而,目前河間知府雖然知道謝懷恩等人冤枉,卻不能派人去耿大將軍營中抓凶手,隻能駁回洪安的指控,拒絕給謝懷恩與春柳縣遇害士紳定罪,同時上書朝廷,請示皇帝。
皇帝與朝廷想必也不相信謝懷恩會附逆,隻是眼下戰事在即,他們更不可能駁耿大將軍的麵子。
眼下隻能先想辦法勸說耿大將軍,哪怕暫時不肯治洪安的罪,至少在戰事結束後,不要再包庇他,反正到時候洪安也沒用處了。
謝管家道:“小的想往德州走一趟,求肖老爺幫忙聯絡軍中的人,給耿大將軍遞話,彆再抬舉洪安了。我們老爺與他好歹曾同朝為官,即使交情平平,也無甚仇怨,他何苦非要包庇害了我們老爺的罪人呢?
“老爺雖沒了,可東宮舊人還有不少呢。唇亡齒寒,朝中的大人們知道耿大將軍如此糟踐東宮舊人的性命與清譽,豈有不心寒之理?”
薛綠在院子裡聽著謝管家的話,暗暗點頭,心想自己找的人果然不錯。這謝管家雖是仆從之身,卻說話有理有據,切中要害。謝懷恩去世,謝詠遠在外地,謝家真是多虧有他主持大局。
屋裡的謝夫人也與薛綠有同感。
她靠著床頭,聽得默默流淚:“老謝,多虧你提醒了我。我隻顧著傷心生氣,竟一時沒想到這些,差點兒就誤了大事了!”
謝管家忙謙虛兩句,又再請求:“小的會快去快回的,隻是還要請夫人寫封信給肖夫人,說明原委。此事少不得肖夫人相助。”
謝夫人自然不會推托,便吩咐仆婦取筆墨紙硯來,自己勉力支撐著下榻,挪到桌旁寫信。
她精神不濟,寫得不快,寫到傷心處,又忍不住掉淚,一封並不長的信,竟寫了超過一刻鐘的時間,還猶覺不足。
謝管家便勸她:“夫人隻需要請托肖夫人相助便好,其餘細節之處,小的會當麵向肖夫人說明的,絕不會有所疏漏。”
謝夫人垂淚點頭,將信封好的同時,又哽咽著囑咐謝管家道:“你跟肖夫人說,讓她儘力便是,不必勉強。她在肖家也不容易,前些日子還來信跟我提過,她女兒玉桃正與人議親,快要定下了。
“她就隻有這一點骨血,事關玉桃終身,怎麼重視都不為過的。若因我們家的事,惹得她婆婆不喜,妨礙了玉桃的親事,豈不是我的罪過?”
薛綠在屋外聽到這裡,忍不住咋舌。謝夫人竟是這般心慈仁厚之人。事關她本人與獨子的身家前程,她竟先擔心起彆人女兒的終身大事來?
謝夫人心地善良,自然是好事,但謝家如今的處境,她這般行事真的靠譜嗎……
幸好謝管家還是靠譜的:“夫人,肖夫人就算分心替我們家操勞一二,也不會妨礙了肖大小姐的婚事。肖家與人議親一年多了,如今才要定下來罷了,怎會輕易有變故?肖老夫人更沒理由著惱。”
謝夫人卻緩緩搖頭:“若是興雲伯還在世,我自然沒什麼可擔心的。可如今肖家當家的是肖君若與他的母親,我實在不敢奢求太多……
“耿大將軍若是鐵了心要與我們家過不去,肖家如何會是他的對手?肖君若還巴不得攀上高枝,好謀求再襲一代爵位呢。他不是他夫人,不會為了我們家拚命的。”
她低頭看向手中寫好的信:“老謝,若是肖家當真畏懼耿大將軍威勢,不肯伸手相助,你千萬記得勸肖夫人,不要執著,不要讓自己牽連進去。
“雖說皇上與朝中重臣都清楚老爺的忠心,可保不住他們如今更看重耿大將軍,萬一他們決定要顛倒黑白,謝家還不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我大不了就跟著老爺去了,可雪律還年輕,還有大好前途。我隻盼著肖夫人到時候能庇護他一二,彆叫旁人當真欺負了他去……”
謝夫人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謝管家隻覺得滿心愴然,也跟著紅了眼圈,心中更有無限憤恨:“耿大將軍為何非要包庇那凶徒?!我們老爺是東宮舊屬出身,對孝康皇帝與當今皇上再忠心不過了,怎麼也不可能依附燕王啊!”
謝夫人哽咽道:“除了那件事,再沒彆的緣故了。我也沒想到,堂堂耿大將軍,竟是如此小雞肚腸之人……”
“那件事?”謝管家似乎立時想到了什麼,越發悲憤不平,“若隻是為了那一句話,耿大將軍就坐視老爺被害,足可見老爺沒有看錯他,他本就不是什麼忠良帥才!”
謝夫人含淚擺手:“不必再提了,多說無益。你把信拿去,路上小心。無論結果如何,都儘快趕回來吧。若能遇上雪律,也勸他冷靜,先把老爺後事辦妥了要緊。”
謝管家鬱悶地應了聲,把信收好,又想起一件事:“夫人,要不要……給李駙馬也寫一封信?您與大名公主素來交好,說不定李駙馬會願意幫忙呢?
大名公主駙馬李堅如今是討燕大軍的左副將軍,地位隻在耿大將軍之下。若是他願意為老爺說句公道話,就算耿大將軍威勢再大,也不能一意孤行吧?
謝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試試吧。隻是駙馬與老爺一向交情平平,也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出麵……”
她提筆展紙,又寫起了第二封信。
薛綠在屋外聽到這裡,猜到他們說的“李駙馬”應該就是大名公主的駙馬李堅,心中不由得有些發愁。
謝家的人脈確實很廣,而這位駙馬也確實身份顯赫、有權有勢。
可滹沱河之戰就在眼前了,李駙馬正是在滹沱河之戰中兵敗被俘,因傷勢過重,死在押送途中的。
謝家既然有這一層人脈,為何此前不用呢?
拖到今日才寫信求助,怕就怕謝夫人這封信還沒送到李駙馬手中,他就先做了燕王俘虜,什麼忙都幫不上了。
薛綠歎了又歎,越發盼著謝詠趕緊到達春柳縣了。
謝家沒個靠譜的人做主,是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