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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琰奎拉弓露凶性,周侗贈劍逐師門(1 / 1)

話說琰奎拜了周侗為師,至今已過得三月有餘。周侗已將那四十九路破軍槍法並那新創的雙手劍法“斷首七步殺”儘數教授了。琰奎日夜勤學苦練,已練的十分精熟。

看官,需知此二套武藝儘是周光祖自創,對於習練者要求甚高,極難學成。即周光祖自己亦不過隻是會使,卻也使不到精透,往後亦無再授他人,故不論前後,此二套武藝自琰奎之外,天下再無人習得。琰奎又是天賦奇才,往後又會戰許多武學名家,每每戰後便將武藝修磨精進,使之招狠勢勇,越發凶銳異常。

閒言不敘,此時已是來年春開。這一日周侗見琰奎已將破軍槍,七步殺劍法練得精熟,想來在教其練下去也是無益,隻待他自己將來在實戰中去提升領悟,便欲傳其他的武藝。周侗生平號稱鐵臂金刀,自然在刀法造詣上最高,其最厲害的三手絕藝分彆喚作:鐵臂龍吟刀法,透甲神臂弓與拳術五步七戳落龍腳。

周侗便道:“琰兒,我授你的槍法劍法,觀你已練的精熟。今日欲將我生平最厲害的武藝傳授於你,如何?”琰奎大喜,感淚道:“恩師授藝之恩,弟子肝腦塗地難以報答!”言閉,跪將下去磕頭不止。周侗攙起道:“為師隻望你將來與國家出力,為天子分憂,同百姓謀福,心意足矣!”琰奎道:“姚琰奎謹遵師命!至死不忘!”周侗即將這三套武藝傳於琰奎,當真是用心良苦。琰奎亦是刻苦練習,不敢懈怠。要說此時的姚琰奎武藝已算得厲害,如若照此周侗在教授上個一年半載,恐將來真個是無人可敵也!可惜!此番周侗傳琰奎新武藝,不傳不打緊,一傳便壞在這透甲神臂弓上!

過得三日,周侗在田秧裡教授神臂弓時,琰奎接連三箭,竟將百步之外的靶子射透,餘勁還飛出五六十步。待到第四箭,“劈啪”一聲,那靶子四分五裂爆開來!周侗見琰奎每次拉弓都將弓拉的“吱嘎”作響,眼神凶戾,屠戮之氣非常,便道:“琰兒,但凡學拉弓射箭需得心平氣和,方能百發百中,穩而不失。”琰奎道:“弟子射箭之時,心中隻把那靶子當成日常仇恨之人,又想著一箭最好透他幾十個、幾百人。雖是如此,卻亦是百發百中,實是殊途同歸也,照樣不誤殺敵,無甚不同。”周侗道:“似你這般射箭,射出去的撞到哪個還能活?你需收些戾氣,要知習武之人武德為重。為將之道亦是如此,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最佳。”琰奎道:“師傅怎說起這個來?弟子現將武藝學好了,待日後有了萬人敵的本事,沙場對壘時,徑直上去斬下了敵首首級便是。再有弟子覺得但凡交兵打仗,隻要弟子所率之軍為正,一切取勝即可,又何必講究手段尊卑。若心善重德,隻恐誤傾了自己性命。”周侗聽罷,竟然語塞,心中大是不喜。

卻說周侗見琰奎殺戮氣甚重,故在往後日子裡,時常與他講述些仁人義士故事,欲消其戾。又過去些日子,單說這一日,琰奎又在村口大柳樹下與群童耍樂。原來琰奎生性張揚,自打學了本事,常在人前賣弄。卻見他把手中竹棒子使的風火輪般轉動,引的眾童叫不住的好,個個讚不絕口。琰奎洋洋得意道:“我這身本領若再練上兩年,放眼天下也絕無敵手了。”眾童皆誇讚稱是。正說間,當中一個頑童望出村那條路上一指,招呼琰奎觀看。琰奎看時,原是那嘉禾西城的凶惡無賴王虎,人號“小太歲”,正夾著把鐵算盤從村裡出來。

這王虎身長九尺,體魄若牛,年少時節乃本地一霸王,整日裡引著夥潑皮無賴乾些拔葵啖棗之事,因他身強力壯,無人敢與他爭辯。到後來,便與強索硬奪無樣。如今他已有一十八歲,現在他叔叔的賭場裡幫著收賬管場。兩年前,卻出這麼一樁事,那年王虎引著幾個無賴兄弟在琰奎家地裡偷摘果子吃,琰奎不肯與他們理論,王虎霸道蠻狠慣了,言語衝突,便動起手來。那時琰奎孤身年幼,自然打不過他們,吃他們一頓毒打,渾身疼痛直躺了月餘方好。然王虎這邊,也叫琰奎打壞了許多個,故此也怕了他,這兩年再不敢去招他。

當下,琰奎切齒道:“王虎這廝,那年仗著人多,欺我年幼,打的我好狠!我本欲尋他複仇,隻是近來再未聽到他有為非作惡之事,難不成他歸良了麼?”一童道:“阿哥不知麼?王虎如今在他叔叔賭場裡做活,整日錦衣玉食,端的是神氣!昨日村裡的瘸子老孤頭在賭場裡輸去六兩四錢銀子,還欠下五兩,今日這王虎大抵是來催債的。”琰奎道:“賭場之中,多有詐術。瘸老頭年老眼花,定是叫他們騙了。今王虎來逼債,想他孤身一人又老又窮,一時如何還的出五兩銀子,違了期限,怕是要被打斷另一隻腿。”頑童儘道可憐,琰奎道:“如今我已學好了武藝,王虎既是在賭場做活的,定不是什麼好鳥,我定要教訓他一番,以報昔日仇恨!”即吩咐那童去盛一碗大糞來,那童子不可思議道:“奎哥,你要作甚?”琰奎道:“你多問個雜毛,快去!”自己就上前招呼道:“太歲哥,今怎有空到我村來?快來樹下坐歇,兄弟請你吃香茶。”王虎見是琰奎,本有些在意,然聽他話語客套,便也答禮道:“原是姚家兄弟,許久不曾見了。”琰奎道:“近來也不曾聞得阿哥風聲,今見阿哥一身綢緞子,想是近來財神上了身?”王虎道:“近來哥哥僥幸得了份好差事,待有空暇,請兄弟下館,現有要事,先走一步了。”說罷,轉身就要走。琰奎攔住道:“王哥快說是甚美差,可還缺人麼?可替兄弟通容?”王虎道:“即是幫著阿叔照看賭場,很是輕鬆自在,又多銀兩,雖眼下無用人處,待日後有需時,我與阿叔講好,替兄弟留著。”琰奎存心挑事,大笑兩聲,唾棄道:“呸!我當是甚美差,原是個看門狗生計,你阿叔親自抬轎來請小爺,小爺也不去。”王虎也是個暴脾氣,聽得登時勃然大怒,揮起拳頭就打過來。琰奎眼明手快,就勢摁下那手,哪裡放他起另一隻手,就將右腳望他胯間一撩,王虎踉蹌退後,不待他跌倒,早又飛起左腳踢中他胸膛。那王虎仰麵栽倒,琰奎飛身騎到他身上,拳腳並施,直打的鼻青臉腫,頭破血流,那身緞子扯的粉碎!王虎當不過討饒,琰奎道:“使得,隻是要先喝了這碗香茶。”便將膝蓋頂住他身子與左膀,左腳踩住右手,接過那碗糞水,把嘴捏開了,順著嗓子灌下去。事後,王虎起身作嘔不止,倉皇逃去。眾童皆言王虎定會邀人來報仇,琰奎道:“那年他引著許多人把我打的月餘下床不得,今日我便要將他打作半年下不得床!”一童道:“那怎放他離去?”琰奎道:“蠢呆子!那年打我者有許多,我放他離去,就是要他引著那些人來,好一一尋仇!”一童又道:“現他有勢了,若帶來三五十人,怎生是好?”琰奎罵道:“你是蠢驢麼?還不曉得我的本事?休說三五十人!便來三五百,我照樣殺他個人仰馬翻!”眼見眾童懼色,琰奎又神傲放詞道:“此事與你等無乾,有怕的夾著尾巴滾回家去,膽大的也隻需遠遠躲著看就是。”眾童大多膽小,推說有事離去,隻五六個留下在遠處觀看。琰奎自個在樹下耍槍等候。

琰奎好武成癡,閒著無事便將所學本事一樣樣耍起來,不覺早已過了午後。忽一小童急急忙忙嚷叫奔來,報道:“琰奎哥哥,王虎真引了三五十個來!勢頭好凶!隻怕你弄他不過!不若先避避。”琰奎叫好道:“我正憂他不來!你快躲那邊草垛子裡,且看我殺個“七進七出!””那童囑咐聲“小心”,竄進遠邊垛子裡,隻露出個觀看的縫兒。琰奎早已摩拳擦掌,那股精神氣憋的渾身難受,隻見他持條燒過的毛竹棍拒住進村那條道。不消片刻等待,見那升龍橋遠處道上,果真哄哄嚷嚷來了許多人。見了麵,王虎怒不可遏,二話不說招手下人來打琰奎。琰奎亦不多言,大喝一聲,飛步迎上去,丟開手中棍子,似若一條青龍遊舞,端的呼嘯生風、青光耀目,看他這一槍“暴雨穿葉”點翻兩個,那一槍“旋鳳絞影”打倒三個,這一槍“鐵藜搗蹄”又掃趴七八個!須臾,那幾十號人已七零八落躺翻一地,**叫苦聲連天。單單隻留下王虎一個,要逃竄時,趕上去照著小腿一棍打翻。琰奎神氣喝道:“小爺大發慈悲,今饒過爾等這些狗男女,莫要等爺改了主意,快些滾著去吧!”那些人聞聽饒過,好在琰奎大數未下重手,多有傷輕跑的快的,早已一溜煙去了,打痛手腳的亦相互扶持去了。隻有王虎挨了一棍,折了一條腿,好笑手下人隻顧自己逃命要緊,竟無人管他,那王虎隻得瘸拐著回去,中途幸有相識的遇見,送他回家。琰奎這邊,眾童見他不到炷香功夫打倒四五十人,早將他奉承到天上,跪下拜師的都有。琰奎好不得意,道:“這算得什麼!就是沙場上千軍萬馬,我也殺個片甲不留。隻是今日之事,你等不許告我爹爹,更不許叫我師傅曉得,若有哪個多舌的,我定叫他好看!”眾童唯諾應下了。

單說那王虎家境亦不好,他自幼母親早亡,父親是個浪蕩子弟,因失手打死人,判了處斬。王虎無人管教,自然頑劣不堪,好在近來長大懂事,也老老實實找了份養家糊口的生計。現今家中隻有個患病姥爺,忽見孫子滿身是傷歸來,著急哭問事故。王虎哭訴了,姥爺大怒道:“這蠻廝忒欺負人了!就是你往日得罪過他,亦不該將你腳打折,如今叫哪個養家,我爺孫定要餓死了。”王虎放聲大哭,姥爺道:“孫兒莫哭,姥爺去尋你阿叔做主,尋他索賠。”王虎哭道:“這廝好生無禮,又不知哪裡學了身好武藝,去了怕他要打人的。”姥爺憤然道:“他要打時,這身老骨頭便由他打,死他家門口,亦要他一世難堪!”說罷,老頭子拄著拐杖便去尋他小兒子做主,就是開賭場那位。誰知他兒子聞聽,隻想是王虎平日蠻狠,這次也定是無禮在先,竟不願相幫。老頭子苦苦哀求,他道:“就是真若你所言,亦是王虎昔日造孽,哪個有臉去上門索賠,我這裡忙緊,快些走了去。”老頭子哀求道:“我孫兒與你做活遭打,你作主人的,亦該出些錢財補助。”恰逢他兒子今日輸了些錢,心態不佳,見他老子囉嗦,大怒叫人推搡出去。老頭無奈,隻得去尋另幾家兒女,正是“一遭做過事,從此無抬頭”,卻儘認是王虎之過,皆不願相幫。隻一個女兒,挨不過老頭苦求,答應雇輛牛車,拉著王虎去琰奎家討要說法。

再說琰奎打完了人,事後才覺一時興起下手重了,心下惶恐不安,唯恐姚信知道責罵。待到暮色蒼茫,方才不得已回家。剛進家門,姚信已聽得些風聲,忿怒上來責問道:“琰奎!我聽人說你今日與人動手,是也不是!?”琰奎回來路上,早想好了對策,佯作大怒道:“放他娘的驢屁!是哪個狗男女說的?!”姚信道:“這般說來,可是不曾動手?”琰奎叫冤道:“我今日在村口耍棒子,引來許多人觀看,當中有那昔年打過我的王虎,我便邀他耍耍,不想隻被我一棍就打翻了。”姚信道:“可有傷他?”琰奎道:“不曾傷他一毫,隻因他那年打我,我隻在眾人麵前羞他一羞,多的不曾。若不信時,自去隔壁問二毛,我整日與他一起,卻不知是哪個狗頭在爹爹麵前告我黑狀?爹爹快說出來!”姚信見他怒發衝冠,隻當真冤枉他了,撒個謊語道:“我隻隨口問問,探你近來可有惹事。既無事就好,晚飯已備好了,快來吃。”琰奎應下了,心道:“我進門時,爹爹分明滿臉怒色,隻怕已聽到些什麼了…如何是好…”正躊躇間,撇眼望見家住村口的小童姚鴻在自家門口偷摸招呼。琰奎急出去問道:“出甚事了?”姚鴻道:“琰奎,不妙了!王虎他娘抬著他來尋事了!”琰奎驚慌失措,跌足道:“快替我擋一陣,我即刻到。”說罷,匆匆進屋喊道:“爹爹,今日削的兩隻木劍忘村口樹下了,我去拾了再來,你自先吃。”姚信道:“儘知這些把玩是你的,哪個敢拿去,先吃了,稍時涼了。”琰奎道聲“我去了。”自顧撒開步子奔去。姚信看他去了,隻是搖頭歎道:“再過二三年,即要成家立業了,如今卻仍是個孩童模樣……”

卻說琰奎飛步趕至升龍橋,早有許多玩伴等候,遙見那一行人正緩緩趕過來,急喝令眾人趕上去阻截。上前迎住了,王虎見了,顫聲道:“他就是那姚琰奎…”小姑道:“姚琰奎,你前邊引路,我有事要與你爹爹商量。”琰奎見這婦人與王虎麵容有些相像,隻當作是他娘,大罵道:“潑賤!你命令哪個!”小姑羞惱罵道:“你這狗入…”話猶未了,琰奎早搶上來,甩手一巴掌,打的清脆響亮。王虎姥爺見了,將拐杖劈頭蓋臉打過來。琰奎將右手接住奪過了,左手輕輕一推,老頭子便倒在地上**。慌的他小女兒跌撞過來攙扶。王虎亦不顧身體,滾下車來幫護。老頭子竭力起身,掙開二人,一頭望琰奎撞過來。琰奎身捷,隻一閃,老頭便又跌倒了。琰奎大喝道:“你這老頭作甚!?瘋癲了麼!”老頭粗氣喘道:“小畜生!反問我要作甚!”琰奎道:“王虎這廝先動手,我防衛有錯麼?”王虎指點道:“姚琰奎!你顛倒是非……”琰奎強詞道:“我身後這些人皆是證人!老頭子若不信,自問他們,休要討死!”那些玩伴都是幫著琰奎的,儘道是王虎惹事,琰奎不過防衛。爺孫倆哪裡爭辯的過。琰奎又道:“似他這等人,壞事做儘了,本難存世間,我隻斷他一腿,已是大發慈悲!”繼而又誇張道:“再有,昔年他打我時,亦打斷我兩根肋骨,叫我兩月下不得床。我爹爹可有上門找你家索賠!?既是沒有,你又怎有臉皮倒來要我賠償!?”遂叫眾童攔住去路,厲聲辱罵。王虎小姑聽了琰奎所言,想起昔日王虎德性,就認定了是王虎過錯,心道:“可恨我好心幫他,卻不想弄的一生騷臭。”遂道:“老爹,既是王虎錯在先頭,我管不得了。”爺孫兩個百口莫辯,琰奎愈發逞威。小姑難堪至極,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叫苦道:“老爹,你自看著辦。若還不肯回去,牛車是我雇來的,我現要還了去,走與不走隨你。”爺孫無奈,隻得痛哭離去。琰奎望著暮色下三人遙去的身影,不知怎的,心頭陡然湧起一陣心酸。

卻說琰奎歸途路上,尋思琢磨道:“此事瞞住了父親,又打發了王虎家人,想來可就此作罷……唉……我隻當他一家都是凶狠之徒,故痛打了王虎一頓,不想那老頭看著倒也可憐……”琰奎本質還是心善的,越想越發過意不去,幾欲轉回去致歉。矛盾許久,忽轉念一想,豁然開朗,隻道:“單論我一個,倒的確有些過了。隻是受過王虎氣的,卻不知有多少人哩!這番就算作替他們報仇了。”思慮通了,遂寬心望家奔去。他自覺占理,哪曾想為此事,竟生出了老大一裝變故,以至終生影響!

單說次日,那周侗因尋常受琰奎孝敬的多了,便上街欲買些酒食欲還席父子二人。正走間,隻見前頭縣衙門口有個老頭癱在地上痛哭,身邊往來人絡繹不絕,卻無一個采他。周侗略觀片刻,於心不忍,便欲上去去攙扶,忽身旁一後生拉扯道:“老先生管他作甚,這家人死絕了也無可憐處。”周侗疑惑道:“看著老頭年過古稀,又呈副病態,煞是叫人憐憫,怎…”那後生沒好氣道:“那你自去幫他,我管不著。”周侗道:“他一個病老之人,又做的出甚惡來?就是他家人有過,與他又有何乾。”遂上前攙起問道:“老兄,可是遇到犯難的事了?”那老頭子便是王虎姥爺,因昨日琰奎霸道,無可奈何,今日隻好請老秀才代寫了訴狀,前來衙門告官。料想還是因王虎昔日惹禍多了,太爺也是心道活該,隻道頑童吵鬨,不予受理。老頭子央求不走,就令衙役哄了出來,為此在門外大哭。當下,老頭梗咽講了,周侗怒道:“哪家頑童這般可惡!?爹娘不管束麼?”老頭道:“也怪我那孫兒昔日得罪了他,近來他學成了武藝,便來挑事尋仇,雖道事出有因,隻是下手忒重了些!”周侗冷不禁一個寒顫,急道:“那頑童可是南城外真炎村的?!”老頭道:“先生怎知?!”周侗著急道:“可是姓姚!?”老頭道:“正是!正是!叫姚琰奎。”聞聽此言,周侗登時臉皮發紫,驚詫許久,方結舌道:“……皆老朽之罪焉!我正是他師傅。”老頭聽了,複癱倒地上嚎啕大哭。周侗扶起,慰道:“他逞凶傷人,我當師傅的管教不嚴,自是義不容辭,老兄寬心,我這便去替你討還公道!”說罷,從袖袋裡零零碎碎湊出幾兩散碎銀子與了老頭,道:“先去請個郎中,與孫兒把腿看了,莫要落下殘疾。我這便尋那劣徒,定與你家個交代。”老頭感激涕零,周侗又安慰了兩句,遂氣忿忿去尋琰奎。

按說琰奎清早就出去耍了,周侗到時,姚信接著了。見周侗眉頭緊鎖,姚信急問道:“可是我那頑劣兒子闖禍了?”周侗長歎一口氣,把事說了。直把姚信氣的三屍直爆,七竅生煙,暴怒道:“這畜生早上出去了,也不道去哪裡,待他回來,看我不打折他一條腿!”周侗道:“問明了,再處置不遲。見了麵,且先不要動怒。”姚信氣忿應下了,就與周侗一同去尋琰奎。起先到琰奎常耍村口柳樹下去打聽,見有幾個頑童在耍,姚信便上前詢問。一小童指著那片田秧裡空中的風箏,道:“就在那哩,放風箏的就是,他與寶娘在一起,不要我們跟著。”姚信又問道:“昨日琰奎無端與王虎動手,打折了王虎的腿,這事你們曉得麼?”眾童懼怕琰奎,隻作不知。二人聽他們回答的支吾,心下已然確信了。正欲要過去尋時,卻見那風箏已收下了。一童道:“琰奎回來了,問他就是。”姚信氣的發昏,留住了群童要對證,又望柴堆裡抽了根粗桑樹枝來,惡狠狠在村口守候。

不過盞茶功夫,就見琰奎一手拿著風箏,一手挽著寶娘,歡喜蹦跳歸來。才進得村口,隻見得姚信與周侗沉著臉站在柳樹下,琰奎料事發了,便推寶娘道:“你尋過個丈夫吧,我怕是活不過今天了。”這寶娘小琰奎一歲,自幼與琰奎一起長大,算得青梅竹馬,兩個稚氣未脫,私下裡說好將來要結為夫妻。當下,寶娘道:“你又闖禍了麼?不怕,我去請爹爹看在兒媳婦麵上饒過你罷,他定會答應的。”琰奎道:“這次的禍比天還大,你老實待著,不要跟過來。”遂上前來,叫了聲爹爹與師傅。姚信正欲發作,周侗將身擋到了姚信前頭,問道:“琰兒,昨日…”琰奎果見事發,索性主動承認道:“王虎是我打的,也是我先挑事的。”姚信大怒,搶過身,揮起棒子就照琰奎肩頭劈下來。琰奎將身一閃,就勢摁住棒子奪過了。琰奎拉勁大,姚信被拉了個隴踵。再要揮手打時,叫琰奎一把推開了。周侗見他對父動手,怒斥道:“琰奎,你做什麼!?”琰奎道:“師傅該問我爹爹要做什麼才是。”姚信怒道:“為父時常教誨你莫要逞凶鬥狠,休要惹是生非!你怎就不聽教誨!?”琰奎道:“爹爹糊塗了麼?忘卻兩年前他打我之事了?王虎作惡多端,早該此報。不成隻由得他欺人,不容還報麼!?”姚信氣惱又來打,琰奎推搡抗拒。周侗原本覺得此事琰奎多少占理三分,然見他對父親動手,不由得勃然大怒,嗬斥道:“人立身於世,當遵忠孝節義!身體發膚皆受父母,你怎敢對你爹爹動手!?”彼時,琰奎急了眼,一把將姚信推開老遠,叫道:“我爹是非不明,我又無過失,豈容他不分皂白打我?”周侗怒道:“他是你爹,就是屈打你兩下,你亦不該還手!”琰奎受周侗授藝重恩,不敢頂撞,沉吟片刻,跪下道:“知錯了,請爹爹責罰。”周侗拾起那根棒子遞與姚信,道:“琰奎恃強行凶、忤逆孝道,可重責他二十棍。”琰奎心高氣傲本不肯認,奈何當不過周侗的麵,隻得脫去上衣,忍氣受了。此刻,已有許多民眾聞得風聲,圍過來熱鬨。姚信怒不可遏,下手極重,琰奎挨了七八棍,已然皮開肉綻,鮮血直淌。一旁寶娘看不過,近前訴求道:“伯伯教訓的夠了,饒過琰奎罷,我保他下次絕不敢了。”姚信怒氣不平,道:“寶丫頭離遠些,這番不叫他嘗到苦頭,日後準要再犯。”寶娘心係琰奎,急切道:“若再打時,隻怕打壞了,我與琰奎要好,甘願替他受幾棍。”話猶未了,隻聽得後頭一毒舌婦破口罵街而來,大罵道:“不要臉皮的小賤婢!你要與誰好!?又甘願替哪個受!?”眾人回頭看時,原是寶娘父親與繼母到了。寶娘見了,唬的渾身直哆嗦,顫聲叫了爹娘。那婦人不由分說上來甩了兩耳光,接著又是擰掐又是拍打,毒罵道:“小賤婢,想男人了麼!?背著溜出來私會!?”寶娘告饒,她父親又責問道:“早間我出門時,要你打草喂羊,你可喂了?”寶娘哭道:“女兒貪玩忘了…求爹爹饒恕。”他父親怒道:“實是該打!”也下手打了幾個爆栗。周侗急勸道:“小孩兒貪玩無罪,莫要打了,細皮嫩肉受不得。”那婦人卻是個潑婦性,罵道:“我打自家女兒,關你鳥事!我倒還要責問你個老匹夫如何教出這般凶徒,行凶罷了,還要來勾良人家女兒!”周侗氣急敗壞,奈何是個潑婦,有理也辯不得,唯有忍氣吞聲。姚信慚愧難當,皆將氣撒在琰奎身上,手中棍子落的愈發重了。再說琰奎,他本就自覺占理受屈,已是氣滿胸膛。眼見寶娘為己受打罵,兩眼更是怒火中燒。現下姚信棍子落的更重了,又見許多風涼看客竟指著自己來告誡兒女。琰奎乃火君、奎宿臨凡,天性高傲自大,又是火爆脾氣,受不得一絲屈辱。現忍耐不住,叫怒火衝破了頂門,這真不是玩笑的。霎時,火鬼上身,殺氣泛濫,一抬手接住了落下的棒子,發力一拽送,姚信站立不牢,栽倒那頭去了。那兩個不知死活的還在打罵寶娘哩,不防身後琰奎搶上來,起手一巴掌,打的這毒舌婦就地轉圈,翻滾在地。寶娘父親叫聲未出,琰奎將這桑樹枝作刀,掄了個“鐵臂龍吟刀法”中的“平陽削頂刀”,其勢切風斷葉,正削中天靈蓋上,樹枝斷飛去一截,寶娘父親登時墜倒在地,腦門子鮮血不住迸流。琰奎突襲出手,周侗亦始料未及,待緩過神來,驚的魂飛魄散,厲聲大喝道:“姚琰奎!你鬼上身了麼!”喝罷,火急來看寶娘父親。寶娘亦失色驚叫道:“琰奎!你……你……”,想她又驚又懼,一時竟語無倫次。琰奎也麻木了,呆站著原地不動。看客皆唬退了數步,當中一個不懂事的小童失言叫道:“琰奎,你怎打起老丈人來了。”不想此言正激在琰奎瘋氣頭上,一時心智皆失,無多顧及,口快罵道:“賤嘴的小狗頭,要討死麼!?把一個豬狗說成我丈人!”又大罵圍觀看客道:“爾等這群狗男女可是嫌命長!?敢是真要我殺幾個才好!”說罷,真提著那截斷棍走上去,眾人驚慌逃散。姚信起身清醒了腦子,趔步趕上去將琰奎捆抱住了。周侗亦急來阻擋,怒斥道:“枉為師辛苦授你武藝,不想你卻仗著本領,恃強淩弱、逞凶鬥狠…”話猶未儘,琰奎咆哮道:“師傅又來這套忠孝節義的大道說辭!恕我一概不懂!我隻知有仇必報、是非分明才是好男子!”周侗須發倒豎,厲聲道:“你拜師時節,可記得發的什麼誓來!”斥罷,氣急將重掌打落下去。琰奎掙開束縛,一旁跳開了,道:“那需得看朝廷可值得輔佐否,若天子昏庸無道,我保他作甚?何況我又不曾說明要保哪家天子。不妨現與師傅說明了,我姚琰奎此生隻輔佐明君聖主,絕不助無道昏君。師傅常言忠孝節義四字,然據師傅方才所言道,即使爹爹屈打我,我亦不可還手。故可見師傅口中的忠孝節義皆乃愚忠、盲孝、死義,迂腐之至,我絕從不來的。依我看來,君無道,可不忠;長無理,可不孝;友無良,可不義;師傅自想去罷!”姚信大罵道:“畜生還要狡辯!先生快替我教訓這畜生!”周侗怒極道:“強詞奪理!著實該打!”琰奎見他動手,將棒子揮舞格擋。周侗瞅準時機,使奪白刃的本領接住了。琰奎見事不諧,撒腿就跑。周侗追時,早竄入豆杆地裡沒了蹤影。姚信大罵不止。

隻萬幸那時琰奎使“平陽削首刀”時節,那根棒子已被姚信打的伶仃將斷,故寶娘父親隻是腦門破了個口子,未傷骨頭,無性命之憂。姚信、周侗登門致歉再三,賠了許多銀子方休。晚間又同了徐柬,上王虎家探病問安。諸事商妥已畢。姚信掏出十兩碎銀補賠王老,又知周侗已給過了五兩,便又取出五兩塞給周侗。周侗推辭開了,倒反自己取出五兩要給姚信,隻道:“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又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近數月來,琰奎多與我在一起,我這當師傅的授了他武藝,卻未教好他品行,實是大為失責,至成就他罪惡,自當難辭其咎。”姚信聞言感觸萬分,極力攬責,不接那銀兩。卻抗不過周侗本領,吃按住了雙手,那銀子早硬塞到懷裡來。姚信哪裡肯要,欲要還時,周侗道:“老弟若非不當我是琰奎師傅?”姚信當不起這話,嗚咽道:“為這畜生,連累先生了。”臨彆時,周侗又道:“老弟,明日正午可來老友舍下一聚,老夫有要事相囑。來時需挑副擔子,切記莫要叫琰奎知道。”姚信應諾下了。

當日琰奎藏在豆杆地裡,靜下來思量多時,心道這番闖大禍了。本欲躲上個三五天,待父親、師傅氣消些在出去。奈何挨到次日黃昏時分,一來念起往日裡師恩父情,二來耐不得饑餓,便決心回去認錯受罰。

卻說琰奎夾著夜色來到自家門口張望,見裡頭桌上已備好了晚飯,看有兩副碗筷,似是正等著自己回來一同吃飯。琰奎疑惑道:“昨夜我一夜未歸,爹爹也不來尋我,可是料到今日我要回來麼?”他不知這實乃周侗看透自己習性,事先與姚信說好的。當下,躡手躡腳進屋,開吃起來便是狼吞虎咽。少刻,姚信從裡屋出來,父子會著了,琰奎道:“孩兒細想了一日一夜,當真知錯了。今後絕不在犯,求爹爹不要責罰。”姚信道:“你先吃了,好了有要事與你講。”琰奎見爹爹不罵他,寬心許多,道:“不了,待吃好了,我要去師傅處認錯。”姚信不言,自顧走進裡屋去。少時,搖搖晃晃抱出兩隻長大的木箱子來。琰奎見了,邊嚼邊問道:“爹爹,我家不曾有這破舊箱子,你哪裡來的?看似沉重,裡頭裝了什麼?”姚信兀自不言,把腳勾過一條長凳,將箱子顫巍巍平放上去了,開口麵朝向琰奎,就把兩隻箱蓋掀開。琰奎眼光一撇,心頭猛然一怔,但覺裡頭黑沉之物隱泛紅光,待看清麵貌,不覺失聲驚叫,急至近前伸手撫摸。原來裡頭放著兩柄劍。琰奎狂喜拿起一柄,豁然大吃了一驚,原是沉重不堪。不待細看手中的這柄,早又那一柄招引住。琰奎喜不自勝,亦急忙握了起來,但見這對劍,乃是一個模子出的,一般無二,隻是質色不同,一柄是通體烏黑,隱泛紅光,一柄通體暗紅,似纏邪氣。劍身長二尺二寸,連柄托二尺九寸,劍橫闊約摸兩寸,劍中厚七分,沿厚兩分半,兩邊無鋒,平頭無尖刃。琰奎見無鋒,驚道:“咦!爹爹,這劍可是師傅送的?”姚信道:“正是,你師傅言這對劍一支就重四十九斤,兩支便是九十八斤,你可使的動麼?”琰奎道:“爹爹真把我當神了,那關王刀不過八十二斤,這劍我握著都閒費力,休說使的起來了。需待我再長兩歲,方能使的趁手,我已吃好了,這便去師傅處。”姚信道:“不消去了,為時已遲。”琰奎道:“昨日衝撞了師傅,好不愧疚。今要去重重賠個禮,管他遲不遲,就是雷雨傾盆也要去,順道還要問個事,總之去去就回,爹爹安心就是。”姚信道:“你師傅早已走了,還去作甚。”正是平地一聲驚雷!琰奎著急開口時竟將舌頭都嚼破了,叫道:“爹爹不要與我玩笑!”姚信大怒道:“誰與你玩笑!如今懊悔了!?自己做出的好事,要怪哪個!?”話猶未了,琰奎早已飛步奪門而出。

卻說琰奎一路狂奔至徐柬家門口,急促一陣拍門叫喊。徐柬開門見是琰奎,沒好氣道:“你來作甚?”琰奎不及回言,一頭擠進院裡,徑直望周侗屋子奔去,口中不住的叫喊“師傅”。可憐推門看時,果已是人去屋空。琰奎呆立許久,念起往日裡師傅待自己的好來,不覺悲楚落淚。待徐柬進門,琰奎急問道:“徐伯伯,小子昨日失心瘋惡了師傅,如今真心知錯了。煩勞伯伯告知師傅去向,我連夜去追。”徐柬道:“周兄曆來四處雲遊,行蹤不定,他未曾與我言明要往何處去。”琰奎嗚咽道:“師傅幾時走的?可有見他去往何方?”徐柬道:“正午吃過飯後,搭了劉員外家的販瓷車隊出北門走的,那車隊要往東京去,日夜不停行走,又不知走的那條道,你如何追得。”琰奎抹淚退出房門,對著床案倒頭拜了三拜,又對徐柬拜了一拜。徐柬原本怒氣難平,然此刻見他觸情舉止,也想他已知錯了。便扶將起來,拍了拍肩膀,慈慰道:“快些回家去罷,日後還能見的。”琰奎道:“卻有一事欲問伯伯。”徐柬道:“何事?”琰奎道:“師傅贈我的兩柄劍實乃稀世神兵,不知為何是鈍的?”徐柬道:“我不省得,需你自己悟明了。”琰奎諾了。臨彆之期,又反複囑咐道:“若有師傅蹤跡,勞煩伯伯務必告之。”

閒言休敘,再說琰奎回到家中端起雙劍盤坐在露天院內苦思冥想周侗用意。直至天將明,星月退去,開朗道:“我曉得了!利劍恐卷刃,鈍劍則無堅不摧!再者我若將鈍劍練到與利劍一般,可一劍把人平整斬成兩段。這般則兩下優勢!甚好!甚好!師傅之意定是如此!即日起,我便夙興夜寐苦練武藝!絕不辜負師傅授藝贈劍之恩!”卻不知往後之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有分教:

四年爭鋒奪銳,直把威名遠揚萬裡。

仗義懲奸除惡,豈料落的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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