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總被煙雨裹著,秦淮河畔的畫舫飄著絲竹聲,卻穿不透“聽雪樓”的朱漆大門。江寒坐在二樓窗邊,指尖撚著枚白玉棋子,望著樓外淅淅瀝瀝的雨,腰間那枚刻著“不羨仙”的墨玉牌隨呼吸輕晃——這名號是江湖人送的,讚他一身驚世武藝,卻偏不愛爭名逐利,常年泡在聽雪樓裡,要麼對弈,要麼飲酒,活成了眾人眼中最自在的江湖客。
“少東家,樓下有人送了盒東西,說是給您的。”夥計阿福捧著個烏木盒子上來,盒身雕著繁複的雲紋,邊角還嵌著銀絲,一看就不是凡物。
江寒抬眸,指尖棋子落回棋盤,發出清脆的“嗒”聲:“誰送的?”
“那人戴著鬥笠,遮著臉,隻說您見了盒子裡的東西,自然知道。”阿福將盒子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江寒指尖拂過盒身雲紋,忽然頓住——這雲紋他見過,三年前他在漠北救過一個受傷的老鏢師,老鏢師臨死前,曾從懷裡掏出塊碎布,上麵繡的正是一模一樣的雲紋,當時老鏢師隻說“這是您身世的線索”,便咽了氣。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盒子。裡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一塊巴掌大的青銅令牌,令牌正麵刻著“鎮北”二字,背麵是幅微型地圖,標注著一處叫“落霞穀”的地方。最讓他心驚的是,令牌邊緣有個細微的缺口,與他自幼戴在脖子上的半塊玉佩,形狀竟嚴絲合縫。
江寒猛地攥緊令牌,指節泛白。他摸向頸間的玉佩——這玉佩是他記事起就戴著的,質地溫潤,卻隻有半塊,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的。這些年他走遍江湖,從未見過相同的玉佩,如今這青銅令牌,竟與玉佩有了關聯。
“落霞穀……”他低聲念著地名,起身抓起桌上的長劍“寒川”,大步流星地走出聽雪樓。雨還在下,他卻沒撐傘,任由雨水打濕青衫,腦海裡翻湧著過往的片段。
他自幼在江南的孤兒院長大,六歲那年被聽雪樓樓主江嶽收養。江嶽待他極好,不僅教他讀書識字,還傳了他一身江家絕學“寒江劍法”。可江嶽從未提過他的身世,每次他追問,江嶽都隻說“等你再大些,自然會知道”。直到三年前江嶽病逝,他的身世便成了未解之謎。
如今這青銅令牌出現,顯然是有人在刻意引導他去落霞穀。江寒握緊長劍,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無論前方是福是禍,他都要弄清自己是誰。
三日後,江寒抵達落霞穀。穀中滿是桃花,花瓣落在溪水裡,順著水流漂向穀深處。他按著地圖指引,在穀心找到一處隱蔽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江寒拔劍斬斷藤蔓,走進山洞。洞內漆黑一片,他點燃火折子,借著微弱的光往前走。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前方忽然出現一道石門,石門上刻著與青銅令牌相同的“鎮北”二字。
他將青銅令牌按在石門中央,令牌與石門嚴絲合縫,石門“轟隆”一聲緩緩打開。門後是間石室,石室中央放著個紅木匣子,匣子上沒有鎖,隻鋪著一層厚厚的灰塵。
江寒走上前,輕輕拂去灰塵,打開匣子。裡麵沒有金銀,隻有一本泛黃的賬簿,和一封用牛皮紙封著的信。他拿起信,信封上寫著“吾兒親啟”四個大字,字跡蒼勁有力,卻帶著幾分顫抖。
他拆開信,信紙已經脆得快要碎裂,上麵的字跡卻依舊清晰:
“吾兒寒兒,當你看到這封信時,為父恐怕已不在人世。為父是鎮北將軍林靖,當年北境蠻族入侵,為父率大軍抵抗,卻遭朝中奸人陷害,說為父通敵叛國。為父無奈,隻能帶著心腹逃離,卻在途中被追殺,你母親為了護你,將你藏在木箱中,托付給路過的商隊,還將你我二人的玉佩掰斷,各留半塊,盼著日後能憑玉佩相認。
為父逃到落霞穀,本想待風聲過後尋你,卻不料追兵接踵而至。為父自知難逃一死,便將鎮北軍的軍餉賬簿藏在此處——這軍餉是為父當年為北境百姓籌集的,絕不能落入奸人之手。你若能找到此處,切記,莫要為為父報仇,隻需將賬簿交給忠良之士,還鎮北軍一個清白即可。
你母親給你取名‘寒’,是希望你日後能如寒冬般堅韌,卻莫要被仇恨蒙蔽雙眼。為父隻盼你平安順遂,做個自在的江湖人,不必卷入朝堂紛爭……”
信讀到最後,江寒的手已經開始顫抖,眼淚滴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原來他不是孤兒,他的父親是鎮守北境的將軍,母親是為了保護他而死。而他一直以為的“江家絕學”,此刻也有了答案——江嶽當年定是父親的舊部,否則怎會知曉“寒江劍法”的精髓?要知道,這劍法本是鎮北軍的獨門武學,是父親當年為了提升士兵戰力所創。
他拿起賬簿,翻開第一頁,上麵記錄著每一筆軍餉的來源與用途,字跡正是父親的筆跡。賬簿最後幾頁,還貼著幾張紙條,上麵寫著當年陷害父親的奸人姓名——當朝太尉趙高。
江寒握緊賬簿,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他想起三年前江嶽病逝前,曾拉著他的手說:“硯之,若日後有人告訴你,你的身世與鎮北軍有關,你一定要記住,鎮北軍從未通敵,你父親是個英雄。”當時他還疑惑,為何江嶽會叫他“硯之”,如今才明白,“江寒”是化名,他的本名,應該是“林硯之”。
“父親,母親,孩兒定不會讓你們失望。”他對著信紙深深一拜,將賬簿和信小心收好,轉身走出石室。
剛出山洞,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江寒猛地轉身,長劍“寒川”已出鞘,劍身在陽光下泛著冷芒。隻見一群穿著黑衣的人站在不遠處,為首的是個麵容陰鷙的中年男子,手中握著一把彎刀。
“林硯之,沒想到你真能找到這裡。”中年男子冷笑一聲,“太尉大人早就料到,當年林靖定留有後手,讓我們在此等候,果然沒白費功夫。”
“趙高派來的人?”江寒冷聲問道。
“是又如何?”中年男子揮了揮手,黑衣人紛紛拔出武器,“識相的就把賬簿交出來,或許還能留你個全屍。”
江寒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就憑你們?”
話音剛落,他足尖點地,身形如箭般衝向黑衣人。“寒江劍法”催動到極致,長劍劃出一道道寒光,黑衣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便紛紛倒地。為首的中年男子見狀,揮刀向江寒砍來,刀風淩厲,帶著幾分狠勁。
江寒側身避開,長劍直刺中年男子的胸口。中年男子急忙格擋,卻被江寒的內力震得手臂發麻,彎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江寒趁機上前,長劍抵住中年男子的咽喉:“說,當年我父親被陷害的真相,還有我母親的下落!”
中年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卻仍嘴硬:“我不知道!太尉大人隻讓我們來拿賬簿,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江寒心中一怒,剛要追問,卻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他抬頭望去,隻見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為首的是個穿著銀甲的青年,麵容與他有幾分相似。
“硯之弟!”青年高聲喊道,“我是你大哥林墨,奉鎮北軍舊部之命,前來助你!”
江寒一愣,手中的劍鬆了幾分。林墨策馬來到近前,翻身下馬:“父親當年的舊部一直在暗中尋找你,如今終於等到你出現。趙高的人我們已經盯了很久,今日正好將他們一網打儘!”
說話間,騎兵們已經將剩餘的黑衣人圍住,黑衣人見狀,紛紛投降。林墨走到江寒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弟弟,這些年讓你受苦了。父親和母親的仇,我們一定會報,鎮北軍的清白,也一定會還。”
江寒看著林墨,又看了看手中的賬簿,眼中的迷茫漸漸消散。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無牽無掛的江湖客,卻沒想到,自己的身上還背負著這麼多。
“大哥,”他深吸一口氣,“我們先把賬簿交給鎮北軍舊部,然後再找趙高算賬。”
林墨點頭:“好!不過弟弟,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你卷入朝堂紛爭太深。父親的遺願是讓你平安順遂,我們會處理好一切,你若想繼續做你的‘不羨仙’,隨時都可以。”
江寒心中一暖,他摸了摸腰間的“不羨仙”墨玉牌,又摸了摸頸間的半塊玉佩。或許,他的身世讓他無法再像從前那樣自在,但他知道,從今往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夕陽西下,落霞穀的桃花被染成了紅色。江寒與林墨並肩走在穀中,身後是鎮北軍的騎兵,前方是通往正義的道路。他握緊手中的長劍,心中默念:父親,母親,你們看,鎮北軍還在,你們的兒子,也回來了。
從此,江湖上依舊有“不羨仙”的傳說,隻是這傳說中,多了一段關於鎮北將軍之子林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