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的眼神,起初呈現出茫然之態。
他感覺自己經曆了一場極為漫長的夢境。
在夢境裡,他被眾多南軍圍困,箭矢如密集的雨點般落下,喊殺聲震天動地。
他最為信任的親兵,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他的麵前。
他拚儘全身力氣,卻依舊無法扭轉敗局。
那份恥辱與不甘,猶如毒蛇一般啃噬著他的內心,使他隻想陷入永恒的黑暗,不再蘇醒。
“高煦,我兒!”
一個熟悉且帶著哭腔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了母親徐氏那張滿是淚水,卻又洋溢著狂喜的麵容。
“母……母親?”
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破損的銅鑼。
他試圖撐起身體,卻發覺渾身軟弱無力,沒有一絲氣力。
他低頭,看到了自己胸口那個正在迅速愈合的傷口,以及旁邊沾滿黑血的箭頭。
他竟然還活著?
這怎麼可能!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中了數箭,最後一箭更是穿透了胸膛。
那種生命力被抽空的感覺,他記憶猶新。
“是朱將軍救了你!”徐氏擦拭了一下眼淚,激動地指向一旁。
朱高煦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身材挺拔,麵容沉靜,一身黑色鎧甲雖沾染了塵土,卻掩蓋不住那股逼人的銳氣。
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靜,正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朱岩?”朱高煦的瞳孔瞬間收縮。
他當然記得這個名字,那個在他準備自刎時,點醒他的運糧隊百戶。
然而,眼前的這個人,與他記憶中的朱岩,簡直判若兩人。
當初的朱岩,雖然眼神有些與眾不同,但終究隻是一名底層軍官,身上帶著曆經風霜的痕跡,氣質平凡。
而眼前的朱岩,卻如同出鞘的絕世寶刀,鋒芒內斂,令人不敢直視。
這才過去了多長時間?他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變化?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殿下,彆來無恙。”朱岩微微一笑,將口中剩餘的大半枚生生造化丹,運用內力逼出,重新裝回了玉瓶。
這個動作極為隱蔽,加之徐氏和朱高煦情緒激動,並未察覺。
朱岩走上前,將一杯溫水遞到朱高煦嘴邊。
“殿下大病初愈,氣血虧虛,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朱高煦本能地張開嘴,喝了幾口水。
一股清涼的感覺順著喉嚨滑下,讓他混亂的大腦清醒了許多。
他看著朱岩,眼神極為複雜:“是你救了我?那些太醫不是說我沒救了嗎?”
朱岩淡淡地說道:“太醫治身,末將治心。”
“殿下的身體底子,在三軍之中首屈一指,隻要心氣不散,閻王爺也無法將你帶走。”
他稍作停頓,話鋒一轉,聲音變得低沉:“倒是末將有些好奇,昔日兵敗時,尚能拔劍奮起。”
“今日之敗,為何卻心生死誌,自我放逐?這可不像是我所認識的那位能與燕王並肩衝鋒陷陣的高陽王殿下。”
這番話,如同尖銳的針,狠狠地刺痛了朱高煦最為傷痛之處。
他的臉色瞬間漲紅,眼中迸發出羞憤與怒火。
“你懂什麼!”他怒吼道,由於激動,又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我麾下三千精銳騎兵,都是跟隨我從北平一路拚殺出來的老弟兄,就因為我的冒進,全都犧牲了,全都沒了!”
“我有何顏麵回來見母親,見父王!”
他說著,這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漢子,眼眶竟然泛紅。
徐氏在一旁聽得心痛不已,連忙上前安慰:“高煦,這不怪你,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人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不!”
朱高煦卻一把推開母親的手,狀若瘋癲:“敗了就是敗了,我朱高煦,並非輸不起之人,但此戰之敗,並非作戰不力之過!”
他猛地看向朱岩,雙目赤紅。
“我軍糧草供應不足,器械質量不佳,朝廷撥給大名府守軍的軍械,全都是些殘次品,火銃十有五炸,弓弦一拉便斷!”
“盛庸那廝,擁兵數萬,與我互為犄角之勢,我數次派人求援,他卻按兵不動,眼睜睜看著我被南軍主力圍殲!”
“此戰,我並非敗給了耿炳文,而是敗給了自己人,敗給了朝堂上那些,隻知動嘴皮子的文官,敗給了盛庸那個見死不救的小人!”
朱高煦的嘶吼在房間裡回蕩,充滿了無儘的怨毒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