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集市散場,天色將暗未暗,正是人煙稀少、視線模糊的時刻。
蹲守的小李此時已換了幾個觀察位置,突然眼睛猛地一亮。一個瘦高身影,穿著一件不合身的深色舊工裝,提著一個蓋著厚厚藍布的籃子,
像一道鬼影,從一條偏僻的小巷快速閃出,左右張望一番,確認無人注意後,敏捷地溜進了“福記染坊”後身的破院門。
小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身影的特征——瘦高、蒼白、眼神鬼祟——與老太太的描述高度吻合!他強壓住衝上去的衝動,死死盯著那扇破門。
約莫半個時辰後,那瘦高個又悄無聲息地溜了出來,手裡的籃子空了,腳步似乎更加匆忙,很快消失在暮色籠罩的街巷儘頭。
“目標確認!‘送貨’完畢!”小李迅速將觀察結果上報。
縣公安局一間臨時征用的民房裡,煙霧繚繞。徐衛華麵前攤開著一張手繪的“福記染坊”後院草圖,線條粗糙但方位清晰。
老王和小李的彙報,結合其他便衣彙集的信息,將所有疑點都指向了這個破敗的院落。
徐衛華眼中寒光一閃,布滿老繭的拳頭重重砸在桌麵上:“沒跑了!就是這兒!‘福記染坊’後院!機器聲、鬼祟的‘送貨人’!人贓俱在!”
他猛地站起身,環視著身邊幾位骨乾下達命令:“目標:端掉這個假幣窩點,人贓並獲!行動時間:淩晨兩點!正是人最困、睡得最死的時辰!”
“行動方案:老張帶一組,堵死後門和側牆豁口!老王帶二組,跟我正麵突擊!
動作要快!要狠!要準!絕不能讓老鼠毀了證據或者跑了!記住,裡麵可能有刀具,注意安全!”
“明白!”眾人低聲應喝,眼中燃起戰意。
淩晨兩點,萬籟俱寂。天色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藍,隻有東邊天際一顆啟明星,閃爍著孤寂而冰冷的光芒。
十多名精乾警力,如同訓練有素的狸貓,悄無聲息地完成了對“福記染坊”後院的合圍。
破敗的院牆形同虛設,處處是缺口,但也處處是陷阱。
徐衛華親自帶領突擊組,伏在正門前。腐朽的木門散發著黴味,門縫裡透出極其微弱、搖曳不定的昏黃光線,還有那令人作嘔的甜腥味,此刻更加清晰可聞。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一揮手!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早已腐朽不堪的木門被一名膀大腰圓的乾警用破門槌狠狠撞開!木屑和塵土瞬間爆開!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劣質染料、紙張粉塵的嗆人味道、以及濃重的黴爛腐朽氣息,猛地從門洞內撲麵而來!
嗆得首當其衝的乾警都忍不住咳嗽起來。
昏暗搖曳的油燈光芒下,一幅肮臟汙穢的景象赤裸裸地展現在眾人眼前:
一台鏽跡斑斑、結構簡陋的腳踏式石印機,還在因剛才的撞擊而微微顫動,發出垂死般的“吭哧…吭…”聲。
機器旁邊堆著小山似的、切割得歪歪扭扭的紙片,質地粗糙。
幾個敞著口的瓦罐裡,裝著顏色不正、散發著強烈刺鼻氣味的染料。
地上、一張破桌子上,散落著大量剛剛印好的“壹佰圓”、“貳佰圓”圖案扭曲可笑。
幾塊簡陋的木刻版隨意丟在牆角。
一個五十多歲、獐頭鼠目的男人王福海,隻穿著單薄的破汗衫,正撅著屁股,手忙腳亂地將一疊剛印好的假幣拚命往灶膛裡塞!
顯然是被破門聲驚動,妄圖毀滅證據!巨響和手電的照射下,他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整個人像灘爛泥般癱軟在地,一股騷臭味彌漫開來。
兩個睡眼惺忪、臉上手上沾滿黑色染料的年輕學徒,剛從角落的稻草堆裡被驚醒,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如狼似虎撲上來的乾警死死按在地上,發出驚恐的尖叫。
“不許動!公安局的!”
厲喝聲在狹小汙濁的空間裡回蕩,宣告著這場突襲的完美收網。人贓俱獲!
縣公安局審訊室的燈光慘白刺眼。王福海被銬在椅子上,渾身抖得像篩糠,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團,褲襠濕漉漉的。
最初的恐懼過去後,是巨大的絕望。
徐衛華親自坐鎮審訊,眼神冷得像冰。
“王福海!機器、假票子、刻版,人贓俱獲!抵賴是沒用的!說!
乾了多久了?怎麼乾的?同夥是誰?假票子都賣到哪兒去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徐衛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壓力。
“首…首長…俺…俺交代…俺都交代…”王福海的聲音帶著哭腔,徹底崩潰,“就…就乾了不到倆月…窮瘋了…實在…實在沒活路啊…”
“沒活路就造假錢害人?!”徐衛華一拍桌子。
“俺…俺錯了…俺該死…”王福海嚇得一哆嗦,竹筒倒豆子般交代起來:“就…就那台破機器,是…是俺從外地淘換來的…
紙…紙是廢品站收的舊包裝紙,金圓券…染料是托人從…從染織廠牆根兒偷摸買的次品…刻版…刻版是找…找西街瘸腿張給刻的,給了他…給了他2萬塊錢…”
“假錢怎麼出手的?”
“就…就俺自己,推個破車,裝成趕集的…用小票子買點老鄉的雞蛋、青菜…或錢…”
“就你三個人?沒彆人了?沒上家給你提供東西?”徐衛華緊盯著他,尤其強調了“上家”和“東西”。
“沒…真沒了!就我三個人瞎鼓搗…那倆小崽子,是我遠房侄子,鄉下沒飯吃,叫來幫忙印…他們啥都不懂啊首長!”王福海眼神躲閃,但語氣急切。
審訊很快結束,徐衛華嫌棄地踢了一腳那台鏽跡斑斑的石印機:“呸!就這破玩意兒,也敢出來現眼?白瞎老子蹲坑喂蚊子!”
張根清和趙明理臉上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困擾多日的假幣陰雲,似乎隨著這個簡陋窩點的搗毀而煙消雲散。
供銷社的壓力,信用社的擔憂,仿佛都減輕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