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話語一旦出口,便再難收回。
李文書愣了片刻,轉身就對辦公室裡整理文件的另一位同事感歎:“老天爺,陳書記要調去南方了!”
消息就這樣,從一個辦公室流到另一個辦公室,從乾部傳到勤務人員。
公署食堂的大師傅老趙,在給準備出車的司機小孫多拿兩個剛蒸好的窩頭時,也從對方那裡聽到了三言兩語:“……去北平,見陳書記,調令下了……”
老趙在圍裙上擦擦手,走到食堂門口抽旱煙,恰好看到縣農會的老會長來公署辦事。
老趙順口就唏噓了一句:“老會長,您說多可惜,陳書記那樣的好官,這就要調走嘍,咱昌平的福氣薄啊……”
老會長一聽就急了,煙袋鍋子都忘了磕:“啥?老趙你聽誰說的?陳書記要走?真的假的?!”
他再也顧不上辦事,扭頭就往外走,腳步又快又急,路上遇見了正從被服廠出來的軍屬王大娘,忍不住就把這驚人的消息分享了出去。
“他大娘,不好了,聽說陳書記要走了!”
“天爺!為啥呀?去哪呀?”王大娘手裡的布兜子都驚得掉在了地上。
“說是高升,去南方……張書記和徐處長這會兒就要去北平見呢!”
“這……這咋能行,也不說一聲,俺們得去送送,沒啥好東西……家裡還有……”王大娘說著,眼圈就紅了。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消息迅速擴散至公署大院之外。
當張文傑和徐衛華收拾妥當,正準備趕往吉普車時,剛走出公署小樓,便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腳步。
老會長手裡提著一個蓋著藍布的小籃子,激動地問:“張書記,徐處長,
俺們聽說……聽說陳書記要調走了?是真的嗎?”
消息傳得如此之快,這讓張文傑和徐衛華在感慨陳朝陽威望的同時,心底也瞬間升起一股凜然之意。
兩人對視一眼,剛才的激動和感慨迅速被一種乾部特有的警惕所取代。
這絕非簡單的“消息靈通”,而是一次嚴重的信息泄露。
張文傑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地對徐衛華說:“不對勁。從開會到我們出來。
會議內容僅限於核心幾人,這消息不僅出了會議室,還精準地傳到了院外老鄉耳朵裡,速度太快,範圍太精準了。”
徐衛華立刻反應過來,眼神也變得銳利,他掃視了一眼周圍,低聲道:“你的意思是……這不是無意間說漏嘴,是有人故意說出去的?為什麼?”
“兩種可能。”張文傑思維電轉,聲音壓得更低,
“一是有同誌感情用事,急於把首長高升的消息分享出去,忘了紀律,這是無意的,但性質同樣嚴重,說明我們的保密意識太鬆懈!
二是……這就更值得警惕了,會不會有人想借此試探什麼?
或者故意用群眾感情來‘綁架’什麼?
甚至是想看看我們、尤其是即將遠行的首長,會如何應對這種場麵?”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眼前情緒激動的鄉親們,語氣無比凝重:
“無論是哪種,都說明我們專區機關的紀律建設和保密教育存在大漏洞!這件事,絕不能就這麼算了。”
徐衛華重重點頭,感到肩上的擔子又沉了幾分:“明白了。等從北平回來,必須徹查!
今天誰多說了話,消息是怎麼一步步傳出去的,每一個環節都要搞清楚!
該批評教育批評教育,該嚴肅處理嚴肅處理!
否則,今天能傳調令,明天就能傳更重要的機密!”
這一刻,重逢的喜悅被沉重的責任感和警惕性衝淡了不少。
他們意識到,管理一個地區,不僅僅是要發展生產、保障民生,更要時刻維護組織的嚴密性和紀律的嚴肅性。
首長人還沒到,就用這種方式,給他們上了關於“執政複雜性”的第一課。
張文傑深吸一口氣,將翻湧的心緒壓下,現在首要的是處理好眼前的場麵。
他向前一步,麵對焦急的老會長和鄉親們,語氣沉穩而坦誠:“鄉親們,大家先靜一靜。
首長有新的革命任務,組織上調他去南方工作了。”
人群頓時一陣唏噓和不舍的議論。
“陳書記咋說走就走了呢……”
“沒有陳書記領著修渠,咱去年哪能澆上地?”
“是啊,剿匪鎮反,咱昌平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那位軍屬大娘眼圈發紅,上前一步,從老會長手裡的籃子拿出幾樣東西:一小布包炒南瓜子,兩雙納得厚實實的新布鞋墊,還有幾個紅透的凍柿子。
她塞給徐衛華:“徐處長,你和張書記不是要去看陳書記嗎?
俺們沒啥好東西,這點瓜子是自家種的,鞋墊是俺們幾個老婆子閒著納的,天冷路遠,墊著暖和。
柿子甜,給陳書記路上解渴……一定替俺們帶給陳書記,就說昌平的老百姓念他的好!”
“這……”徐衛華看著這些飽含深情的土產,一時不知該接不該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