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川愣了一下,看著遞到眼前的信紙信封,眼圈瞬間就紅了。
他有些局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雙手接過來,聲音有些哽咽:“首長……俺……俺識字不多,寫不好……”
“沒事,心裡想啥,就寫啥。寫不清楚的地方,我幫你看看。
告訴家裡,現在不打仗了,國家正在搞建設,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
再問問家裡,地裡的收成怎麼樣,冬天柴火夠不夠燒,有沒有什麼難處。”
“哎!哎!”王小川連聲答應著,像是接到了最重要的任務。
他小心翼翼地鋪平信紙,把鋼筆握得緊緊的,像握著槍一樣認真,開始一筆一劃地書寫起來。
他那專注的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
包廂裡安靜下來,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火車臨時停靠,車廂外的熱鬨。
其他警衛員也都沉默著,但眼神裡都流露出一絲同樣的思緒。
陳朝陽就這麼看著正與文字“搏鬥”的王小川,目光裡帶著一絲溫和與了然
王小川寫得如有神助,卻因為有些字不會寫,偶爾抬起頭,憨厚地朝陳朝陽笑笑。
陳朝陽便會耐心地告訴他,有時還會補充一句:“再加一句………”
“嗯!”王小川用力點頭,更加賣力地寫下去。
列車鳴笛,即將再次啟動。王石磊迅速跳下車廂,將封好的信鄭重交給了站台上一位戴袖標的鐵路工作人員,再三囑托。
列車緩緩駛離了濟南站。
王小川望著窗外逐漸遠去的家鄉山水,手裡還殘留著那個大地瓜的溫暖和甜香。
鄉愁如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過,卻已沉澱為心底更堅實的動力。
經過長達四十多個小時的顛簸,列車終於在第三天的清晨,拖著疲憊的身軀,緩緩駛入了上海北站。
月台上人影幢幢,蒸汽與晨霧混雜,模糊了視線。
這裡是赴任京州前的最後一個停靠點,也是最為關鍵的一環,華東局所在地。
其轄滬、蘇、浙、皖、閩、魯各省市一切黨軍政,
他必須在這裡完成必要的程序,將組織關係從軍隊係統正式轉入華東局,再由華東局介紹至京州的地方與軍事單位。
“首長,到了!”警衛員王石磊低聲提醒,同時示意其他同誌開始整理行李,做好準備。
陳朝陽合上手中那本《莫斯科裝甲兵戰術教程》,將目光投向窗外。
與北平車站的莊重、東北車站的緊張、以及沿途大多數車站的簡陋不同,上海北站展現出一種奇特的混合氣質:繁忙、擁擠,帶著遠東第一大都市殘留的底子,卻又處處烙印著新時代的印記。
月台上,穿著各式各樣棉襖、中山裝、甚至舊西服的人群熙熙攘攘,扛著行李的鄉親、提著公文包的乾部、穿著工裝的工人、還有大聲吆喝著維持秩序的車站工作人員。
高音喇叭裡播放著振奮人心的歌曲和列車到發信息,但仔細聽,還能隱約聽到幾句軟糯的吳語交談。
牆壁上,嶄新的“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建設新上海”的宣傳畫,早已覆蓋了舊時模糊的香水或香煙廣告,形成了一種視覺上的更迭。
空氣中彌漫著煤煙、還有一股南方城市特有的、潮濕而複雜的氣息。
這一切,都與朝鮮戰場的肅殺凜冽和北方平原的蒼茫遼闊形成了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