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邊站著一個青年技工,孫技術員耐心解釋:
“錢師傅,不是能用就行。
您想,咱們廠以後要造更精密的機器,這一個零件差一絲,十個零件攢在一起就差一分,整台機器就可能出問題!”
錢師傅看到遠處陳朝陽過來,連忙開口,聲音洪亮:
“陳書記,您來評評理!”話語中帶著老資格技術工人特有的底氣,手裡捏著一個半成品閥體,臉上寫滿了不服。
“這新規矩也太死板了,這個孔,按老標準,我憑手感再鉸一刀,保準又光又滑,現在非要卡死在正負一絲,我這刀下去萬一手抖超了,整個件就廢了!
過去不都這麼乾的?不也沒出啥大事嘛!”
這時一旁穿著略顯寬工裝的女青年,聞言立刻鼓起勇氣,略帶緊張地反駁:
“錢師傅,孫技術員說得對。
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我們之前在裝配組就常遇到,單個閥體看起來好像沒問題,可裝到總成上,不是這裡漏油,就是那裡卡澀,返工拆裝費時費力,
查來查去,很多時候根源就是各個零件的公差沒控製好,累積起來誤差就大了……”
錢師傅眼睛一瞪,他覺得自己被一個剛來的小丫頭頂撞了,麵子上有些掛不住,更重要的是,他確實沒完全理解那句話:
“嘿,你這丫頭片子才摸幾天扳手,也來教訓我?
什麼…什麼毫厘,什麼千裡?
文縐縐的,啥意思我聽不懂!
你就說,我這手藝,我這‘感覺’,還能比不上那張紙上畫的幾條線?”
他揮舞著粗糙的手掌,這雙手見證了幾十年的技藝沉澱,卻也暴露了與新時代標準之間的鴻溝。
李秀蘭被他吼得麵色通紅,但眼神卻更加堅定。
她沒有退縮,而是拿起旁邊一個之前因為類似問題而報廢的舊閥體,又拿起一個遊標卡尺:
“錢師傅,我不是那個意思。
‘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就是說,開頭隻差那麼一點點,結果可能會造成天大的錯誤。
您看這個舊件,”
她指著報廢閥體上一個磨損嚴重的密封麵,“當時裝上去好像還行,可用不了多久就壞了。
為什麼?可能就是當初加工時,尺寸就在合格線的邊緣,或者幾個零件的誤差都偏向了同一個方向,疊加起來,很快就超過極限了。”
小孫技術員也趕緊幫腔,指著圖紙上的配合公差帶示意圖:
“是啊,錢師傅。
新標準不是不信您的手藝,是想讓您這頂尖的手藝,能穩定地生產出頂尖的零件,而且讓下一個用到您零件的人,
不管是咱廠裝配的,還是前線操作的同誌,都能百分之百放心,不用再靠運氣去‘湊合’。”
陳朝陽和鄭春秋在一旁靜靜聽著,沒有立刻介入。
這場發生在普通工人與技術員、老經驗與新標準之間的碰撞,恰恰是整個金陵廠乃至整個國家工業轉型期最真實、最微觀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