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邑考率領的西岐使團,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抵達了朝歌城外。
這支隊伍規模不小,約有百餘人,除了必要的護衛和隨行官員,還帶著西岐的特產作為貢禮:精美的岐山玉器、溫潤的西岐美酒、以及象征祥瑞的珍禽異獸。
隊伍紀律嚴明,舉止有度,雖風塵仆仆,卻無絲毫雜亂,顯示出西岐良好的治理水平。
伯邑考本人,騎在一匹神駿的白馬上,位於隊伍前列。他年約二十,麵容俊朗,眉宇間自帶一股溫和儒雅之氣,眼神清澈而堅定,舉手投足間儘顯世家公子的風範與儲君的沉穩。
他的到來,引得朝歌百姓紛紛駐足圍觀,竊竊私語。與朝歌貴族常見的驕奢之氣不同,伯邑考身上那種平易近人卻又高華內斂的氣質,令人心生好感。
商容、比乾等重臣代表紂王,在城外十裡長亭舉行了隆重的迎接儀式。禮節周到,無可指摘,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感。雙方都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方。
進入朝歌城,伯邑考及其主要隨行官員被安置在專供諸侯使節居住的館驛中。館驛條件奢華,但伯邑考並未流露出任何異樣,隻是溫和地向接待官員道謝,舉止得體。
安頓下來後,伯邑考站在館驛高樓的窗前,俯瞰著朝歌城。這座大商都城,比他想象的更加宏偉,也更加……複雜。
市井間確實流傳著關於“瑞棉”和“神器”的議論,百姓臉上除了慣有的恭順,似乎也多了一絲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和談論朝政時不易察覺的放鬆。
這與西岐探子傳回的、關於紂王暴虐、民不聊生的情報,似乎有些出入。
“看來,這位蘇娘娘,確實不簡單。”伯邑考輕聲對身邊一位心腹謀士說道,“朝歌氣象,與父侯所言,頗有不同。”
謀士低聲道:“公子,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然則表象之下,暗流洶湧。費仲、尤渾之流仍在,紂王本性難移,那蘇妲己縱有手段,恐也難改商室積重難返之勢。我等還需謹慎觀察。”
伯邑考點了點頭:“父侯命我等前來,一為朝貢,以示臣節;二為探聽虛實,尤其是這天工院與棉花之事。明日朝見,須得留心。”
翌日,九間殿大朝會,紂王端坐禦座,接受西岐使團的正式朝拜。蘇妲己依舊伴駕在側,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素雅的宮裝,減了幾分嫵媚,多了幾分莊重。
伯邑考手持玉圭,率眾使臣行三跪九叩大禮,聲音清朗:“西伯侯世子伯邑考,奉父命覲見大王,恭祝大王萬壽無疆,大商國運永昌!特獻上西岐薄禮,聊表忠心!”貢禮清單被高聲唱出,皆是珍貴之物。
紂王看著台下豐神俊朗、禮儀周全的伯邑考,再想到自己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心中不免有些泛酸,但表麵還是維持著天子的威儀:“西伯侯有心了。世子遠來辛苦,平身吧。”
“謝大王。”伯邑考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禦座,在與蘇妲己目光接觸的瞬間,他微微頷首致意,眼神清澈,並無尋常男子見到蘇妲己容貌時的驚豔或貪婪,隻有純粹的禮節性的打量。
蘇妲己心中微凜。此子心性果然不凡,絕非易與之輩。
朝會按部就班地進行,伯邑考應對得體,言辭謙恭,但每每問及朝歌新政,尤其是棉花和天工院時,問題都恰到好處地觸及關鍵,顯示出他對這些新事物並非一無所知,而是做了深入的了解。
“……聞聽朝歌有‘瑞棉’禦寒,‘龍尾車’溉田,此等利民神器,實乃大王仁德所感,萬民之福。邑考心中敬佩,不知可否有幸一睹為快,也好將大王之聖明、大商之強盛,詳述於父侯,令西岐上下,同沐天恩?”伯邑考最後提出了參觀的請求,理由冠冕堂皇,令人難以拒絕。
紂王正要答應,費仲卻突然出列,陰惻惻地笑道:“世子殿下有所不知,天工院乃朝廷機要之地,內中多有奇異之物,恐驚了世子殿下。再者,那些工匠粗鄙,萬一衝撞了貴人,反為不美。”他這是想阻撓西岐深入了解商朝的虛實。
尤渾也幫腔道:“費大人所言極是。世子殿下若想見識新奇玩意,朝歌市井亦有諸多珍寶,不如……”
“費大人、尤大人多慮了。”蘇妲己適時開口,聲音清越,打斷了尤渾的話,“天工院所研之物,皆為利國利民,堂堂正正,有何機密可言?世子殿下仁孝賢德,心懷天下,正是我輩楷模。讓其見識我大商新政氣象,正可彰顯大王海納百川之胸襟,亦可令西岐感受王化,豈不兩全其美?”
她的話,直接將參觀提升到了“彰顯胸襟”、“感受王化”的高度,駁斥了費仲所謂的“機密”論,同時暗中捧了伯邑考一把,讓他無法輕易拒絕這種“好意”。
比乾也出列道:“大王,蘇娘娘所言有理。天工院乃大王聖明所設,以惠萬民,正可示之以誠,令四方賓服。”
紂王見蘇妲己和比乾都讚同,便拍板道:“既如此,就由杜元銑陪同,明日引領世子殿下參觀天工院!也讓西岐看看,我大商之氣象!”
“邑考謝大王恩典!”伯邑考躬身謝恩,目光再次掃過蘇妲己,這一次,眼中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探究。
這位蘇娘娘,言辭犀利,思維敏捷,且似乎與亞相比乾有著某種默契?這與他之前聽聞的“妖妃”形象,大相徑庭。
朝會結束後,伯邑考回到館驛,沉思良久。蘇妲己的表現,費仲、尤渾的阻撓,比乾的態度,都讓他感到朝歌的局勢遠比他想象的複雜。而明日的天工院之行,將是真正了解這個商朝“變數”的關鍵。
與此同時,鹿台宮中,蘇妲己也在沉思。伯邑考的沉穩和敏銳,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是一個強大的對手,代表著另一種秩序和理念。明日的參觀,將是一場無聲的較量,她必須讓天工院的成果說話,讓伯邑考看到,商朝在“發展”這條路上,已經走出了多遠。
她召來杜元銑,仔細叮囑明日接待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要突出龍尾車的效率、棉布的普及以及各類研究項目的“實用性”和“前瞻性”。
“要讓西岐的世子看到,我們不是在玩弄奇技淫巧,而是在腳踏實地地增強國力,改善民生。”蘇妲己強調道。
杜元銑領命而去,深感責任重大。
夜幕降臨,朝歌城華燈初上。館驛中的伯邑考憑窗望月,思索著父侯的囑托和天下的未來。
鹿台宮中的蘇妲己,則俯瞰著腳下這座正在緩慢變革的城市,謀劃著明天的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