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二年,春。
太醫令張弛屏退了左右,親自將一盞溫熱的薑茶推到李沐麵前,臉上此刻竟寫滿了疲憊與無力。
“長公子扶蘇,近來為頭風所苦。”
張弛的聲音壓得極低。
李沐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長公子扶蘇,因屢次勸諫始皇帝的嚴刑峻法,早已被那位雄主所疏遠。
張弛長歎一聲,揉著發脹的眉心:“這病來得蹊蹺,發作時頭痛欲裂,痛不欲生。署內的侍醫們開了無數安神祛風的方子,全無用處!”
李沐默然不語,靜靜聽著。
張弛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李沐身上。
“李沐,老夫思來想去,長公子的病症,恐怕……不在身,而在心。
我等開出的湯藥,醫得了筋骨皮肉,卻醫不了七情六欲,放眼整個太醫署,若論醫心之術,怕是隻有你了。”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懇切:“你去長公子府上一趟吧。”
一瞬間,李沐的心沉了下去。
這是……在為我鋪路?
張弛或許是好意,想借此機會讓他與未來的儲君結下善緣。
可張弛不知道,這位溫良仁厚的長公子,未來的結局是被一紙偽詔賜死於上郡!
與一個注定失勢、不得善終的公子走得太近,無異於在懸崖邊起舞!
拒絕?
扶蘇的病雖不致命,但那份痛苦,卻是真實的。
罷了。
“……沐,遵令。”
長公子府邸,遠不如想象中那般奢華。
李沐被內侍引至書房,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濃鬱的藥味,混雜著淡淡的墨香。
窗邊,一道修長的身影正憑案而坐,一手扶著額頭,麵色蒼白如紙。
那身玄色深衣襯得他愈發清瘦,眉宇間雖有揮之不去的倦意。
正是長公子,扶蘇。
“太醫署藥丞李沐,拜見長公子。”李沐躬身行禮,不卑不亢。
扶蘇緩緩抬起頭,那雙眼睛裡布滿了疲憊,卻依舊清亮。
他打量著李沐,聲音有些虛弱:“你便是用一碗鹽糖水,救活了丞相愛孫的李沐?”
“僥幸而已。”
“先生不必過謙。”扶蘇扯出一絲苦笑,“能於絕境中另辟蹊徑,此非僥幸,乃大智慧,我這頭風之症,今日,便要勞煩先生了。”
李沐上前一步,輕聲道:“沐請為公子診脈。”
扶蘇伸出手腕,搭在脈枕上。
李沐三指輕搭,閉目凝神。
脈象弦細,沉鬱不暢。這並非風邪入腦之兆,而是……肝氣鬱結,氣機不通!
片刻,他收回手,輕聲發問。
“公子近來,是否時常覺得胸中煩悶,如巨石壓頂?”
扶蘇一怔。
“是否食不知味,山珍海味亦如嚼蠟?”
扶蘇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是否夜難安寢,時常徹夜輾轉,直至東方既白?”
這一次,扶蘇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扶著額頭的手也放了下來,難以置信地盯著李沐:“先生……如何得知?”
這些症狀,他從未對任何一位太醫提起過!
李沐心中已然了然,他直視著扶蘇的雙眼,聲音平靜而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