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之病,根源不在頭,而在心。憂思過甚,肝氣鬱結,氣血不通於上,故而清竅被擾,頭痛欲裂。
湯藥隻能暫緩其表,卻難除其根,此乃心病,還需心藥醫。”
扶蘇沉默了,良久,才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那歎息裡,滿是無人能懂的苦澀。
“那……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沐有一術,名為推拿,或可為公子舒筋活絡,暫解鬱結之氣。”
“推拿?”扶蘇眼中露出疑惑。
李沐不再多言,隻請扶蘇於榻上俯臥。
待扶蘇躺下,李沐深吸一口氣,他沒有立刻去按壓頭部,而是先從扶蘇僵硬的肩頸開始。
指尖落下,力道由輕到重,精準地按在風池、肩井等穴位上。
“唔……”
扶蘇的身體瞬間繃緊,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脹感。
李沐的雙手穩定而有力,順著經絡,一路按揉至頭部的太陽穴、百會穴。
室內一片寂靜,隻剩下扶蘇逐漸平穩下來的呼吸聲。
就在扶蘇心神最為鬆弛的那一刻,李沐的聲音,如同夢囈般,在他耳邊輕輕響起。
“這幾年,公子過得……辛苦否?”
扶蘇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沒有回答,但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已經說明了一切。
李沐的動作未停,聲音依舊溫和:“百病生於氣,思憂最傷心脾,為國為民,固然可敬但有時,也需讓心神暫且放空,方能行至更遠之處。”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許久,扶蘇那壓抑了太久的聲音,才帶著一絲沙啞,緩緩流出。
“先生……或許是對的。”
他仿佛在對李沐說,又仿佛在自言自語。
“我隻是不明白……父皇為何要行如此嚴酷之法?為何要聽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方士之言,求所謂長生不老?”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與迷惘:“我數次進諫,換來的……卻隻有父皇的日益疏遠和冷漠……”
李沐的指尖,在他的玉枕穴上輕輕打著圈。
“公子,請恕沐鬥膽,以醫道喻國道。”
他的聲音沉穩,帶著安撫力量。
“一個久病之人,大病初愈,身體虛弱不堪,此刻最需要的,是溫補的米粥,慢慢滋養,恢複元氣。”
“大秦橫掃六合,用的便是雷霆萬鈞的虎狼之法,當下的帝國,正如那大病初愈之人,最需要的,正是一碗溫補的米粥,緩緩收之,固本培元。”
李沐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扶蘇的心上。
“而公子您,便是那一碗最醇厚、最溫潤的米粥。隻是……眼下,還不到服用的時候。”
轟!
扶蘇的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
溫補的米粥……還不到時候……
他猛地從榻上坐起,回頭死死地盯著李沐,眼中的疲憊與痛苦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明亮與激動!
知己!
眼前之人,是真正的知己!
不是自己錯了,也不是父皇錯了,隻是時機未到!
這一次推拿下來,扶蘇隻覺得堵在胸口多年的那塊巨石,轟然落地!
“此乃沐閒時所創的一套導引健體之術,仿虎熊之態,取天地之氣,公子若能每日清晨習練,不出半月,必可強身健體,心神安寧。”
他將後世的八段錦,去其繁複,取其精華,改頭換麵,贈予了扶蘇。
扶蘇雙手接過,如獲至寶。
自那日起,太醫署的藥丞李沐,便成了長公子府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