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二年,夏。
與扶蘇公子的關係日漸親近,並未給李沐帶來多少安逸。
這一日,一卷明黃色的詔令,送到太醫署。
“……朕決意東巡,登泰山,祀琅琊,以求仙緣,慰慰蒼生,太醫署藥丞李沐,醫術精湛,著,隨駕侍奉!”
詔令讀罷,滿堂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災樂禍,或驚懼,齊刷刷地釘在了李沐身上。
李沐躬身接旨,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絹帛時,心臟猛地一沉。
東巡求仙?
這哪裡是恩典,這分明是將他架在火上烤的催命符!
自古以來,帝王求長生,方士得誌,醫官遭殃。
當晚,太醫令張弛的官署內,燭火搖曳。
“坐。”
張弛的聲音裡,滿是疲憊。
他親自為李沐斟上一杯苦茶,渾濁的眼中倒映著跳動的火光。
“有些事,我本不想提。”他緩緩開口,像是在回憶一件塵封已久的可怕往事。
“先王在時,也曾癡迷丹藥。當時署中有一位醫丞,姓王,醫術不在你我之下,他隻是……隻是在方士獻上的丹藥中,聞出了一絲鉛汞的味道,多嘴了一句。”
張弛的指節捏得發白。
“……第二天,王醫丞就以非議上意,動搖國本的罪名,被流放到了蠻荒的嶺南,一家老小,儘皆為奴。”
張弛抬起頭,那雙老眼中,滿是警告與不易察覺的憐憫。
“李沐,記住我的話,此去東巡,隻談醫,不談其他。方士們的仙丹,你彆看,彆問,彆碰,陛下的身體,你隻管調理,彆管根源。”
“……沐,明白了。”李沐端起茶杯,滾燙的茶水入喉,卻絲毫驅不散心底的寒意。
他當然明白。
張弛這是在用血的教訓,教他為官之道——活下去。
接下來的數日,整個太醫署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李沐摒除一切雜念,將自己沉浸在藥材的海洋裡。人參、靈芝、鹿茸……凡是能想到的珍貴補藥,他都親自檢驗、炮製、分裝,以備東巡途中的任何不時之需。
這日午後,李沐正在藥庫中核對最後一批藥材,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幾個人走了進來,為首一人,身著一襲寬大的雲紋方士袍,頭戴高冠,麵容清臒,雙目開闔間精光四射,自有超然物外的氣度。
正是如今聖眷正濃,地位幾乎與丞相李斯比肩的大方士,徐福。
李沐放下手中的藥典,躬身行禮:“下官李沐,拜見徐上卿。”
徐福身後一名年輕的弟子,鼻孔朝天,將一卷竹簡扔在案上,聲調尖利:“我家老師奉陛下之命,煉製不死仙丹,這是丹引的藥方,速速備齊了,不得有誤!”
李沐拿起竹簡,緩緩展開。
目光掃過,他眉頭微不可查地一蹙。
藥方上,除了大量名貴的滋補之物,與丹砂、水銀這類他早已預料到的微毒金石之外,赫然還有一個名字,在末尾。
烏頭。
劇毒之物!
“徐上卿,”李沐將竹簡放回案上,語氣平靜無波,“方上其餘藥材,庫中皆有上品,可即刻支取,唯獨這味烏頭……”
他頓了頓,抬眼直視徐福。
“按太醫署鐵律,烏頭乃虎狼之藥,劇毒無比,早已列為禁品,非有軍中急用,或陛下、三公手令,任何人不得擅用。”
“大膽!”那名弟子厲聲嗬斥,“這是為陛下煉製仙丹所用,你也敢阻攔?莫非你想抗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