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這一天的到來,可當曆史的屠刀真正落下時,那撲麵而來的血腥氣,依舊讓他感到一陣窒息。
他也知道,那個溫文爾雅、曾與他探討過仁政的公子扶蘇,會為了此事,向始皇帝犯顏死諫。
然後呢?
然後,便是父子決裂,扶蘇被一怒之下的始皇帝,遠遠地派去上郡,監軍大將軍蒙恬!
“我們……我們這些醫者……”張弛抓著李沐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在這世道……還能獨善其身嗎?今天埋的是儒生,明天……明天會不會就是我們?!”
他問的,是李沐。
他問的,也是他自己。
李沐喉頭乾澀,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他能給出什麼答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始皇帝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而一個將死的帝王,他的瘋狂與猜忌,足以吞噬一切!
坑儒事件之後,整個鹹陽的天空,都仿佛被一層化不開的血色陰雲籠罩。
朝堂之上,再無雜音。
丞相李斯與中車府令趙高,如同一日雙懸,權勢滔天。
任何敢於質疑的聲音,都在那四百六十個冤魂的無聲咆哮中,徹底湮滅。
李沐的日子,過得越發如履薄冰。
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是始皇帝對他的信任,不減反增。
在這壓抑的氛圍中,他似乎更需要一個能讓他暫時忘卻煩惱,調理身心的人。
他時常在深夜召李沐入宮,不談國事,隻談心神調和。
李沐便為他配上一些氣味更加醇和的助眠香囊,或是衝泡一杯安神的棗仁茶。
可每一次診脈,李沐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曾經如同山嶽般雄壯的身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
龍體內的生機,無可挽回地流逝。
而與之相對的,是始皇帝越發喜怒無常的脾氣。
前一刻或許還在溫和地與你談論養生,下一刻,就可能因為一件小事而掀翻禦案,厲聲咆哮。
伴君如伴虎,此刻,這頭老虎已經老了,病了,也更加危險了。
【係統提示:始皇帝的身體機能已出現不可逆轉的衰竭跡象。請宿主提前規劃,規避伴駕之責,脫離權力風暴中心!】
係統的警告,冰冷而直接。
李沐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將更多的時間與心血,投入到了那個被他命名為火種的計劃中。
那些被他從焚書坑儒的烈焰中搶救出來的竹簡絲帛,那些他親手繪製的人體骨骼圖、縫合消毒法,還有那從黴米中艱難提取的克腐素……這些,才是他李家,乃至於這個文明,能夠傳承下去的根本。
始皇帝三十七年,春。
長子李誌已經十一歲。
在李沐的教導下,這個沉穩的少年,已經能夠清晰地背出人體二百零六塊骨頭的位置與名稱,甚至能像模像樣地用羊腸線縫合豬皮上的傷口。
春日午後,陽光正好,李沐正手把手教兒子辨認草藥。
府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一名內侍手捧著一卷黑色的詔書,在甲士的護衛下,麵無表情地站在了李府正堂。
那尖細的聲音,在寂靜的院落中,顯得格外刺耳。
“詔:皇帝欲第五次東巡天下,以威四海,命,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醫丞李沐……隨行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