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麥爾頭盔微微偏了偏,瞥了一眼。
裂爪鳥的染色羽毛……他移開視線。
市集上難道沒有甜食嗎?按照他以前哄小孩的經驗,小孩不開心了就搞點甜食,一般百試百靈。
“看,是他……是那個銅甲的高個子騎士……”他聽到身後模糊的聲音,“他好高啊……肩膀好寬……”
“這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嗎?”
“小聲點啊你!”
薩麥爾扭頭,是之前在三號兵舍大堂裡見過的那兩位年輕法師姑娘。
兩位法師麵前擺著一個小攤位,放著幾個大桶。
他好奇地過去瞟了一眼。桶裡是半透明的冰塊,冒著微弱的低溫白煙。
戴符文石護掌手套的短發姑娘壞笑著,推了一把旁邊的另一位長發姑娘。
“您……您需要一點……什麼?”握著符文石法杖的長發姑娘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招呼著,“我們……這是,純淨的冰塊,用法術觸媒製造,可以……可以保鮮……”
“哦。冰塊……”薩麥爾琢磨著,“二位是冒險者嗎?”
“嚴格來說,其實不算。我們注冊冒險者身份隻是為了住兵舍方便一些。”戴符文石護掌手套的短發姑娘解釋,“我們還是學生,我們的導師這幾年為聯盟工作,需要在落棘城這邊協助運行魔獸驅逐法陣,所以帶我們也來住一段時間,跟著學習,順便采購一些珍貴的觸媒材料——宜居帶的素材都是層層轉賣的,非常昂貴。”
她指了指麵前的大桶,“這些冰塊是我們使用法術製造的,用來為落棘城的魔藥庫與高級魔化素材庫低溫保鮮。但是今天不小心造多了六桶,扔了也浪費,所以拿到市集上擺攤試試看,也許會有魔藥師需要——畢竟,有些不穩定魔藥需要低溫保存。”
“喔,原來如此。”薩麥爾琢磨著,“你們兩位有沒有想過,可以把這些冰塊攪碎,然後加一點什麼……果醬之類的東西,做成甜品?”
“果醬?甜品?”兩位法師姑娘麵麵相覷。
……
市集角落裡,魔藥師露比坐在石頭台階上,抽抽噎噎地哭著。
法師瑟莉娜和獵兵朗達爾站在旁邊,試圖安慰她。
“我……我已經考了五年了……”露比哽咽著,“這根本沒有意義!根本不可能成功……魔藥師學會每年隻招募排名最靠前的新人,有一丁點問題就直接淘汰,根本沒有希望!”
“好嘛,不要這麼悲觀,說不定這次就能考上了呢?聽說今年的競爭人數會少很多的。”瑟莉娜抱著露比,也不嫌棄鼻涕和眼淚,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法袍的懷抱裡。
“我家裡人為了供我讀瑪修斯學院到處借錢,我爸爸因為給我省錢又落下腿病,半條腿也瘸了,指望著我考上正式的魔藥師資格證,結果我考了整整五年也考不上……”露比緊緊捏著瑟莉娜的衣角,哭個不停,“當冒險者當了一年多,我都沒臉回去見家人……”
“如果不是來荒蕪之地自己采集素材,我在宜居帶連魔藥材料都買不起……大半新人魔藥師一畢業就失業。家裡沒有錢的魔藥師,根本買不起昂貴的原材料,隻能來荒蕪之地,每天掰開魔獸大便,從裡麵找素材的痕跡……”
“好啦,好啦,這次一定可以的。還有半個月,一定能成功的。”瑟莉娜柔聲安慰著,抬頭瞪了旁邊手足無措傻站著的朗達爾一眼,示意朗達爾也說點什麼。
我?我能說什麼?我替她考嗎?朗達爾指著自己,用口型說。
瑟莉娜抬起拳頭,反手錘了一下朗達爾的小腿。
朗達爾齜牙咧嘴,抱著小腿退了兩步。
“瑟莉娜說的對,這次一定能成功的。”他乾巴巴地儘力安慰著。
但露比仍然哭個不停,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水流,一打開就停不下來了。
得找個東西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朗達爾揉著小腿,忽然發覺不遠處的市集上有個攤位吵鬨個不停,圍了一圈路人,顧客們在攤位前大排長龍,吵吵嚷嚷著,揮舞著手中的錢幣。
“五銀幣一份!大家不要搶,都來排隊!”被圍在顧客中間的攤位是兩位手足無措的法師姑娘,以及……一個熟悉的銅甲高個子鬥篷身影。
“麻煩大家排隊。”薩摩修士溫和而有力的聲音在攤位處回蕩。他有力的冰冷覆甲手臂一個擁抱,將擁擠的人群夾成兩排整齊的隊伍。
“各位請排隊!不要擾亂市集的秩序!”負責維護市場秩序的兩位值班聯盟守衛也趕了過來,一邊吆喝著,一邊好奇地探頭,想要看看是什麼攤位生意如此火爆。
薩摩修士……朗達爾本不想打擾這位神秘的騎士,但旁邊露比的情緒一時難以平複,急需一件能暫時轉移注意力的事物。他輕輕拍了拍露比的肩膀,指了指不遠處的市集。
“看,那是什麼?”朗達爾低聲說。
露比哽咽著抬起頭,淚水中看著熟悉的銅甲身影端著一盤子什麼東西,哐啷哐啷地快步走來。
“心情不好嗎?”薩麥爾俯身,遞過來一盤子冰沙、果醬和碎漿果的混合物和一把小勺子,“在我那遙遠的故鄉,人們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吃點這個。”
露比抬起頭,在模糊的眼淚散射中望著鬥篷兜帽下寒冷的甲胄與黑暗的盔間空隙。
“來嘗嘗嘛。”
她感到一雙冰冷而堅硬的手掌以柔和的力度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將盤子和勺子塞到自己手中。
她抽抽噎噎地握住了盤子,感受到冰涼的酸甜在舌尖化開。
……
露比平複了情緒。瑟莉娜攬著她的肩膀,在市集中散步。
朗達爾與薩麥爾並肩坐在一處屋頂上,俯瞰著她們在遠處散步。稍偏一些的地方,一種被稱為“果醬冰渣”的新式甜品正在市集中大賣,在聯盟值班守衛的管理下,顧客們排成兩條長隊,揮舞著手中的錢幣。
“你真是充滿了秘密,薩摩修士。”朗達爾發呆。
“是嗎?”薩麥爾隨口問。
“是陽光的那種秘密,明亮,柔和,溫熱有力。”朗達爾出神地說,“儘管你的身軀寒冷而虛無。”
他知道了?!薩麥爾哐啷一聲,微微哆嗦了一下。
“我當時看到匪首劍士把血鋼長劍刺入你的身軀,但你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朗達爾輕聲說,“彆擔心,埃利奧特當時還在昏迷,沒看到這一切。我也發誓,我絕不會把這個秘密泄露出去的——像薩摩修士你這樣的人,無論你是誰,是什麼,都無所謂。你的存在本身已經如同陽光,強壯而明亮。我很榮幸能結識你這樣的人。”
薩麥爾沉默了片刻。
“謝謝。”他低聲說。
“薩摩修士,之前你們提到過,想要順路進入厄德裡克帝國境內。”朗達爾說,“我們的魔藥師露比馬上要回帝國境內進行第六次魔藥師學會資格考試,我們隊伍打算一起送她回帝國一趟。如果你們要入境帝國的話,可以跟我們同行。”
“謝謝。”薩麥爾說,“我送你的劍,給你添麻煩了嗎?”
朗達爾歎了口氣。
“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從腰間取下長條包裹,露出通體血紅的劍身,“這是帝國軍方的秘密之一,鮮血武器。如果被帝國軍士看到會有很多麻煩。”
“也許這把劍能讓我們隊伍突飛猛進,也許未來我們將不用再為了幾百金幣扣扣搜搜,但是如果留下這把劍,終究得不償失。”
“雖然我很珍視能夠與薩摩修士你這樣的人相遇,但這件禮物還是有些……”
薩麥爾接過血鋼長劍,伸手按在劍身上,手甲平平滑過劍身。
血紅的劍身瞬間被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半熔化冥銅鍍層,幾秒之後,原本刺眼可怖的血鋼長劍瞬間變成了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鏽銅長劍。
“拿著吧,這樣就看不出來了。抱歉給你添了麻煩。它們的鑄造原理類似,應該不影響使用效果。”他把劍輕輕放在朗達爾手邊,“權且作為友誼象征,朗達爾兄弟。”
哐啷!薩麥爾起身,從屋頂上跳了下去,單手拽著鬥篷兜帽的帽簷,離開了。
朗達爾望著他離開的背影,低頭看著化為鏽銅長劍的血鋼武器,慢慢伸手握住劍柄。
觸手生溫,平衡與手感恰到好處,如同握著來自太陽的饋贈。
……
咚咚咚。
薩麥爾提著一盒果醬冰渣,興衝衝地敲了敲兵舍房間的門。這一大盒是他叮囑那兩位法師姑娘給自己留下的,不然以這個火爆程度,恐怕連攤位桶底的冰碴子都不會剩下,去的遲一點,恐怕花錢也買不到了。
實際上這盒果醬冰碴也沒有花薩麥爾的錢,是兩位法師姑娘白送的。她們堅持不肯收錢,還想要分一些收入給薩麥爾——不過被薩麥爾拒絕了。
今晚自己可能有點太招搖過市,不太符合流亡者要低調行動的宗旨。薩麥爾反思著。
門開了,塔莉亞匆忙伸手,把他拉進房間。
“我的天哪,你又去哪兒了?我等了你半天——你再不回來,我就出去找你了。”她喘著氣,把錘矛和頭盔扔到一旁。
“噠噠!”薩麥爾把手中的大盒子放在桌子上,雙手擺出隆重登場的姿勢,“我故鄉的食物,叫作冰淇淋!快來嘗嘗吧!”
塔莉亞張嘴想說什麼。她愣愣地看了看桌子上的冰淇淋,又看了看薩麥爾,最後,她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乾咳著,捂著嘴笑了起來。
“怎麼了?”薩麥爾問,“再不吃要化咯!”
“沒什麼……”塔莉亞擦了擦眼睛,“沒什麼,小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