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納平原,瓦拉克地下城。
白石立柱環繞著黑石神殿,繪製著展翅魔鴉的皮革戰旗在長杆頂端獵獵飄搖,空蕩蕩的場地中隻有七八顆風滾草滾過。
嘎!嘎嘎!七八隻魔鴉站在旗杆頂上,俯視著下方的事物。
火成岩焦黑神殿的門口,隻剩下最後的三位冒險者正在搬運著自己的戰利品,把戰利品裝到馬車上,打算運回落棘城。
“呼!總算是搬完了!”小隊長模樣的劍士擦著汗,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媽的,落後了。大部分人應該已經回到落棘城了。”
“我們又不是最後一批走的,還有一半人都留著呢!十一級的【焰刺】大人還在地下城為我們殿後,著急什麼?”絡腮胡法師笑了笑。
一陣風掠過,車前的馬匹忽然嘶鳴起來,驚恐地盯著地平線上浮土塵埃中的兩個身影,好像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怎麼搞的……”隊伍裡的盾弩兵快步跑到車前,安撫著受驚的馬匹。
塵埃中的兩個身影閃了閃,如幽靈般忽近忽遠,下一瞬突兀的一個邁步,兩人從塵埃中現身。
那是兩個怪人,身著血紅的鑲釘皮革輕甲,罩著黑袍。黑兜帽下露出半張臉,勉強能看出是一男一女,蜜蠟般的深褐色皮膚,如豹子般琥珀色的眼睛。男人裹著血紅的蒙臉圍巾,女人罩著一塊深紫色的碎金麵紗。
黑袍男人提著一個精致而華貴的烏木巨大箱子,足以裝下兩個人。邊角鑲嵌著黃金,像是行李箱,卻華麗得不像樣。
“喲!你們兩位……是後來要加入圍攻的?”劍士隊長抬起頭,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來遲咯!魔王瓦拉克截殺了運糧車隊,糧食不夠,大家夥已經撤退一半了。”
“多久了?”紅甲黑袍男人沙啞地問。
“什麼?”劍士隊長問。
“圍攻喀納地下城。”紅甲黑袍女人補充道。
“差不多快要一個月了吧?”劍士隊長回憶著,朝旁邊的隊友望去,尋求肯定。
“是,一個月了。”隊友點了點頭。
“哦。”紅甲黑袍男人隨口應了一聲,抬起右手。
劍士隊長張大了嘴巴,慢慢低下頭,看著對方覆蓋漆黑外骨骼的利爪深深地沒入了自己的胸腔。
噗。
沾滿鮮血的漆黑利爪從他胸口慢慢拔了出來,捏著一顆還在痙攣的血紅心臟。
劍士隊長慢慢跪倒在地,緩緩前傾,轟然倒地。如同跪拜喀納平原,直至五體投地,靈魂折服於不朽之偉力。鮮血還沒來得及流淌,轉瞬間就被浮土吸乾。
“隊長!?”盾弩兵與法師驚呼著,下意識伸手去抓自己的武器,然而在手指碰到弩機與法杖之前,漆黑寒光閃過,咽喉處一涼。
半秒鐘後,兩人捂著喉嚨倒在地上掙紮。聲帶、氣管和動脈都被割斷了,鮮血像是火焰般四處噴濺。
紅甲黑袍女人甩了甩爪尖的血跡。
“一個月。”紅甲黑袍男人把心臟隨手丟在地上,甩了甩爪子,看著血液滲入浮土中,被喀納平原本身吸食殆儘,“喀納之主怎麼可能縱容他們一個月?殺他們難道還需要斷糧?”
“群鴉之王想要活的。”紅甲黑袍女人說,“斷糧可以磨掉他們的活力,方便活捉。”
“要活的做什麼?”紅甲黑袍男人問,“用來折磨取樂嗎?”
“也許。”紫麵紗女人點了點頭,“又或許,喀納之主有他自己的想法。畢竟,他又被稱為赤褐賢者。”
馬匹驚恐地嘶鳴著,拖著失去主人的空車朝荒原狂奔。但沒有了強力冒險者的庇護,普通馬匹在喀納荒原隻是一團會動的肉。
龍鷲從高空中投下的陰影圍繞著它盤旋,從一個小點漸漸放大,直到遮蔽了整匹馬。
呼啦!隨著一道顯眼的赤紅色勁風掠過,馬匹被活生生撕掉半邊肋骨,連馬帶車一同被龍鷲的巨力掀翻,彆斷了腿,半邊肋骨和一半內臟裸露著,在荒蕪的浮土上掙紮。
呼!
赤褐色的掠食者收斂起巨翼,落在還在哀鳴的馬匹身上,張開獠牙錯落的鳥喙,撕扯著鮮活的內臟。
嘎嘎!嘎嘎嘎!旗杆頂上的魔鴉們一擁而上,如同流氓般爭搶偷食著龍鷲進食時飛濺到外圍的肉渣,還有一些則落在三具冒險者屍體上,啄食著傷口的血肉與屍體的眼球。
兩人沒有理會身後的殘暴盛宴,隻是提著烏木鑲金大箱子,邁步踏入火成岩神殿。
神殿正麵擺放著巨大的白石,白石前稀稀拉拉堆放著冒險者祈求好運的貢品。一隻碩大的羽冠魔鴉站在白石上,倨傲地昂首闊步,血紅的眼球如同紅寶石般刺眼。
它沒有像其他普通魔鴉一樣,爭奪啄食外麵的冒險者屍體,而是居高臨下,冷冷地打量著麵前的兩個怪人。
“喀納之主。”兩位紅甲黑袍怪人恭敬地單膝跪地,向那隻巨大的羽冠魔鴉低頭致意,“我們的主人西提卡,向您致以來自遙遠東部沙漠的問候。”
“派兩個魔化者來見我?”羽冠魔鴉冷冷地問,“看不起我?”
“不敢……如果是專程覲見您,必然是數位高階魔族與數十位魔化者儀仗同行,以表敬意。”黑袍女人解釋,“這次追獵任務是追殺一個流亡者,由一位高階魔族指揮官帶領,本不願意打擾您。隻是那個流亡者逃到了您的領地附近,事發突然,不得不穿過喀納平原。”
“因此,指揮官提前派我們來覲見君主,並傳達西提卡主人的真摯問候。”黑袍男人提起手中的大箱子,“另外,為您帶了一點小禮物,來自東部沙漠的特產,算不上珍貴,隻是西提卡主人的一點小心意。”
“進來吧。”羽冠魔鴉展翅,撲棱棱朝地下通道飛去。
兩人跟在魔鴉身後,穿過地下通道。
途徑五環的蟲道迷宮時,魔獸與食肉動植物麵對二人,略微退卻著。
儘管不像麵對魔族時那麼恐慌,但在那隻羽冠魔鴉的威懾下,魔獸們仍然不敢襲擊二人。
四環的粗陋建築如同蟲巢,無數高塔般的土石建築上布滿足以容納一人鑽入的洞口,蠕蟲般的蒼白穴居者在其中爬行,提著礦鎬與錘鑿進行挖掘與雕刻。
腐根球無法忍受極端高溫環境,而且穴居者會捕食腐根球,因此在四環基本隻有穴居者居住。幾十隻小型穴居者大小剛到人的小腿處,滑稽地抱著剛剛挖出來的礦石塊,排隊經過兩位魔化者麵前,把含有各種金屬礦物的原礦石分類,推到不同的庫房或者丟進熔爐中。
天花板上倒掛著躡手躡腳的穴居者哨探,用黏糊糊的節肢在天花板與洞窟之間爬行。下方的熔爐中焚燒著來自五環的魔化素材,夾雜著七八具冒險者屍體,幾個戴頭盔的穴居者用鏟子大小的巨爪抓起燃料,扔進熔爐的燃料口。燃料口中隨之噴出蒼白的魔火。
爐邊環繞著幾十個強壯的巨大石殼穴居者。穴居者是蒼白的類人蠕蟲生物,豆子大小的眼睛幾乎沒有視力。它們用狹長鼻孔中的感受器感知著鐵坯的熱量與輪廓,用大嘴中的三條觸須舌頭摸索著鐵坯的形狀,以覆蓋岩石的巨大甲殼雙拳來回捶打生鐵。
嗵嗵!嗵嗵!嗵嗵嗵!
蒼白的魔火在爐中咆哮,伴隨著狂野的捶鐵聲,一把又一把粗陋卻堅固耐用的淬魔巨刃漸漸成型,布滿拳痕的紅熱生鐵闊刃被丟進武器庫,在黑暗中泛著淬魔武器特有的模糊藍光。
比起正常的蟲巢,喀納地下城四環中,穴居者戰士與薩滿的數量似乎少了很多,需要多繁殖一陣子才能補齊數量。兩位魔化者對視了一眼,沒有多問。
羽冠魔鴉路過時,穴居者們紛紛跪拜行禮。
“主人。神。”它們用含混不清的黏糊糊語調說著,“喀納之主。嚕卡,卡卡拉。”
“嚕卡!卡卡拉!”它們高喊著野獸的虔誠祈禱之語。
“滾去乾活。”羽冠魔鴉不耐煩地嘎嘎咆哮,帶著兩位客人離開了勞作區。
穿過四環,三環正式進入了魔族地下世界,高遠的穹頂被數十座巨大的黑石高塔支撐著,盤繞著花園般華麗的幽青生態群係。
發光真菌與發光動植物在穹頂上閃爍,螢蟲啃噬著星彩菇,月光蛛又捕食著螢蟲。蛇形的古怪魔獸在穹頂之下展開肋骨薄膜滑翔,時不時伺機又叼走一隻月光蛛。
在不遠處的一座黑石堡壘中殘留著些許殘破的營帳,像是人類冒險者的痕跡。但是裡麵空空蕩蕩,隻有七八個腐根球滾來滾去,互相打架,爭搶著營地中的幾把染血斷劍。
一隻腐根球一腳踹飛了它的其他同胞,得意洋洋地扛起對它來說略大的斷劍,拔腿跑進了旁邊的灌木叢中。
深褐色皮膚的兩位黑袍怪人注視著斷劍和殘破的營地,又抬頭望著麵前帶路的羽冠魔鴉。
瓦拉克手下的魔化者們在黑石高塔與黑石堡壘的建築窗口中俯視著兩位外來者,像是地獄的鬼魂,嬉笑著,竊竊私語著,討論著什麼。
吱呀——哐啷!遠方的火成岩城牆前,通往二環的吊橋城門重重落下,地下城內環的大門對他們開啟了。
全副武裝的穴居者重甲騎士足有三人多高,扛著兩人大小的巨刃在城池中巡邏。一些受到瓦拉克信任的高階魔化者也在二環城池中居住,漫步,互相交流著什麼,見到羽冠魔鴉前來,紛紛躬身行禮。
二環的地下傳來穴居者蟲巢的湧動聲,還有蟲卵破殼孵化的輕響。顯然,瓦拉克並沒有傻到把穴居者的主巢全部扔在四環。穴居者女皇位於戒備森嚴的二環地下,同時還儲備著隨時可以孵化的恐怖軍團。
十幾位高等魔族身著華貴的便服長袍,有些頭頂雙角,有些拖著長長的尾羽,有些臉上帶著鱗片。他們在街道邊的椅子上坐著翻閱書籍,演奏著不知名的複雜樂器,隨著柔和輕快的音樂,握著彼此的雙手輕輕起舞,對著地下城的風景架起畫板與顏料,或者端著精致的茶杯啜飲閒聊,在桌麵上移動著木雕的棋子小模型,玩著某種戰棋類遊戲。
這些魔族顯然地位不低,可能是瓦拉克的親信下屬,看到羽冠魔鴉前來並不像魔化者一樣躬身行禮,隻是柔和而恭順地頷首致意。
魔鴉點了點頭,繼續前進。
地下城的核心是一座直穿穹頂的恢宏高塔,八位魔族戰士在門口侍立著,身披形態各異的血褐色甲胄,披著帶有展翅魔鴉徽記的披風,統一的鋒利爪型手甲中握著各式各樣的殘暴武器,在盔甲下的陰暗視線注視著羽冠魔鴉身後的兩人。
華貴的大廳與回廊中掛滿了油畫,大部分是描繪喀納平原赤褐色壯美風景,或者描繪地下城穹頂青翠園林的風景畫,夾雜著高階魔族功臣的畫像,以及一些有趣魔獸的動物畫像——其中最多的就是魔鴉。
四位著甲的魔族戰士轟然推開王座廳的大門,門後的巨大殿堂中,一個赤褐色頭發的男人身披半甲長袍,懶散地橫躺在精雕細琢的深藍王座上,腦袋枕著左扶手,雙腿搭在右扶手上,伸手在王座前小桌上的果盤中摸索著,捏起一顆莓子,丟進嘴裡。
他看起來可能有二十歲,可能有三十歲,也可能有四十歲、五十歲,又或者一百多歲。時間很難給強大的魔族個體留下太多痕跡,尤其是意氣風發的君主。
王座旁放著帶有鳥喙尖嘴的鴉型盔和血鏽色的戰甲,武器架上擺著長短兩把葉形刃。
撲棱棱。羽冠魔鴉飛到王座邊的棲木枝上,嘎嘎大叫著。
瓦拉克抬手丟了一顆莓子,魔鴉一伸鳥喙,叼住莓子吞了下去。
“覲見喀納之主,赤褐賢者,血鏽群鴉之王!”兩位魔化者單膝跪地,俯首拜服。
“事發突然,我們來不及準備更好的禮物,隻為您帶了一點來自噶瓦納沙漠的特產,實在是抱歉。下次再來覲見時,我們會補足這次的失禮。”黑袍男人打開手中的烏木大箱子。
箱子裡彌漫出一股寒冷的白霧,霧氣中露出大盤的葡萄、各種鮮豔漿果和碩大的亮黃色帶皮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