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州行被沈梔的話釘在原地。
那幾個字很輕,卻像一把鋒利的鑿子,在他用痛苦和自我厭惡鑄就的,堅不可摧的認知壁壘上,鑿開了一道細微的、卻足以透進光的裂縫。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從他記事起,“詛咒”這兩個字就像一道無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骨血裡。
爺爺的爺爺,爺爺,父親……
駱家的男人,在感情上似乎注定不得善終。他們會愛上一個人,然後用偏執的愛逼瘋對方,最後在孤獨和悔恨中走向毀滅。
這是宿命,是原罪。
所以當母親“不堪折磨”自殺,父親“萬念俱灰”追隨而去時,他雖然痛苦,卻從未懷疑過。
因為這就是駱家男人的結局。
可現在,沈梔問他——愛意真的會消失得那麼快,那麼徹底嗎?
他低頭,看著懷裡女孩清澈得不染一絲雜質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恐懼,沒有算計,隻有全然的信任和堅定。
仿佛他不是什麼被詛咒的瘋子,隻是一個幸運的被她愛著的男人。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荒謬,可心臟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讓他去相信。
相信她。
也許……她隻是在善意地開導他,編造一個聽起來不那麼殘忍的可能,好讓他從這無邊的絕望裡掙脫出來。
可萬一呢?
萬一她說的,才是真相呢?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瘋長,纏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看著沈梔,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那雙猩紅的眼裡,翻湧的暴戾和痛苦,竟真的被一絲微弱的、名為“希望”的光芒刺破。
他決定,去查一查。
哪怕隻是為了讓她安心。
他扶著沈梔,讓她從自己懷裡站起來,動作依舊帶著一絲僵硬。
然後,他撿起被自己捏得幾乎變形的手機,撥通了林助理的電話。
電話幾乎是秒接。
“駱總……”林助理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顯然還在為剛才的“失職”和網上的輿論風暴而惴惴不安。
“網上的事先壓下去。”
駱州行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冷靜,隻是那份冷靜之下,壓著一層駭人的冰冷,“另外,去查一件事。
二十年前,關於我母親的所有醫療記錄、人際往來,以及……我伯母,駱盛的母親,她當年跟我父母之間的所有事。我要最詳細的報告,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在他記憶中,伯母是第一個跟他說母親是被父親折磨死的。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林助理雖然一頭霧水,不明白老板為什麼在這種關頭突然要查二十年前的舊事,但還是本能地應下:“是,我馬上去辦!”
掛了電話,駱州行像一尊雕塑,久久地站在原地。
沈梔沒有催他,隻是安靜地陪著他。她重新拿起那條“囚鳥”項鏈,讓他幫自己戴上。
冰涼的鑽石貼上溫熱的肌膚。
她仰頭,在他緊繃的下頜上親了一下,聲音又軟又乖:“哥哥,我等你。”
事實證明,駱州行的能力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而且對方的手段其實並不算多高明,甚至可以說是漏洞百出。
隻不過是因為他這個最關鍵的當事人,在過去二十年裡,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懷疑。
一旦他這頭沉睡的雄獅睜開了眼,開始審視自己的領地,那些潛藏在陰暗角落裡的毒蛇,便無所遁形。
不到一個小時。
林助理的加密郵件就發了過來。
駱州行點開郵件的手,控製不住地在微微發抖。沈梔握住了他,用自己的體溫給他傳遞著力量。
郵件的內容很長,附件裡是各種調查報告、訪談記錄和被複原的醫療文件。
駱州行一目十行地掃下去,臉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死寂的蒼白。
真相,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肮臟和惡毒。
他的伯母,駱盛的母親周曼琳,年輕時心高氣傲,愛慕的,一直都是當時更為耀眼奪目的駱家次子,也就是他的父親,駱齊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