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鎮曼普爾,巴爾拉姆家族的庭院遠比巴塞爾鎮的夏爾馬家闊氣。
米白色的兩層小樓帶著西式廊柱,廊下掛著串五彩斑斕的玻璃風鈴,風一吹便發出清脆聲響,卻吹不散客廳裡凝重的氣氛。
巴爾拉姆家主克裡希納,是一個身形微胖、留著修剪整齊白胡須的老頭,此時他正端著銀質茶杯在品嘗著來自尼泊爾的紅茶。
他對麵坐著三個兒子。
長子阿倫,手裡把玩著黃銅算盤,是家族生意的繼承人。
二兒子莫塔德,在阿傑梅爾縣的稅務部門任職。
小兒子維克拉姆,穿著白袍,是一名見習祭司。
“父親,我實在搞不懂,夏爾馬家那小子最近在折騰什麼。”維克拉姆率先開口,語氣裡帶著不屑,“天天在神廟外搭棚施粥,跟那些首陀羅、賤民混在一起,簡直丟儘了婆羅門的臉。”
克裡希納輕輕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還能有什麼主意?不過是走投無路了,想靠作秀博點‘仁善’的名聲,好讓其他婆羅門家族鬆口,願意跟他們聯姻罷了。畢竟他們家欠我們四萬盧比,隻剩不到一年就要到期了。”
“那我們要不要派人去攪黃?”阿倫放下算盤,眼神銳利,“我聽說他們已經快把家裡的存糧耗光了,再斷了他們聯姻的念想,用不了多久,那座神廟就該歸我們了。”
“笨蛋。”克裡希納瞪了長子一眼,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阻止他們乾什麼?施粥要耗糧食,要花香火錢,他們耗得越多,就越難還清我們的債務,這不是正好嗎?”
他頓了頓,手指敲了敲桌麵:“況且,你母親早就按我的吩咐去周圍鎮子的婆羅門家族走動過了。凡是有適齡女兒的人家,她都‘不經意’提了一句夏爾馬家欠我們四萬盧比的事。現在整個拉賈斯坦邦的婆羅門圈子,誰不知道夏爾馬家是個填不滿的窟窿?誰敢把女兒嫁過去?”
說完,克裡希納嘴角露出得意的弧度。
莫塔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補充道:“父親說得對。我在縣政府也聽說了,夏爾馬家的拉維去申請救濟糧,被庫馬爾一口回絕了。這說明他們家確實沒有餘糧了,根本湊不齊四萬盧比。”
維克拉姆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雙手合十對著神像的方向拜了拜:
“那真是太好了!等他們還不上錢,我就能去巴塞爾鎮當主祭了。到時候我們家父子倆分彆掌管曼普爾和巴塞爾的毗濕奴神廟,下次拉賈斯坦邦寺廟管理委員會選舉,肯定能多拿兩票,父親您就能當選委員了!”
拉賈斯坦邦地處北部,傳統思想嚴重,寺廟也多,各教派混雜,互不統屬,經常會出現摩擦和紛爭。前些年,隨著《羅摩衍那》這部現象級的電視劇在中央電視台播放,獲得百分之九十的收視率後,毗濕奴派,尤其是其中的羅摩派分支,迅速崛起。短短幾年內,就有了超越其他所有教派的勢頭。
在這種情況下,拉賈斯坦邦民間鄉野的毗濕奴派神廟,自發的凝聚在一起,成立了拉賈斯坦神廟管理委員會,以尋求更多的信仰和更廣闊的的利益。
拉賈斯坦神廟管理委員會設一名主席,和三名委員,來管理眾多毗濕奴派神廟。
隨著這幾年的發展,聲勢漸漸壯大,拉賈斯坦邦信徒們稱呼委員會主席為大主教,委員為主教,地位崇高。
克裡希納在三年前,僅差兩票就能當選委員,因此一直耿耿於懷。
他之所以想奪取夏爾馬家的神廟,除了想要獲得地位和金錢以外,最重要的是想要獲得一張額外的選票。
父子四人越說越興奮,仿佛那座神廟、那個委員席位已經成了囊中之物。
就在這時,庭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管家拉姆達斯慌慌張張地衝進來,連門都忘了敲:“老爺!不好了!出大事了!”
克裡希納眉頭一皺,語氣瞬間冷了下來:“慌什麼?天塌下來了?”
在他看來,夏爾馬家早已是甕中之鱉,再大的事也掀不起波瀾。
“是……是夏爾馬家的拉維!”拉姆達斯喘著粗氣,雙手緊緊攥著一張揉皺的紙片,“他……他今天在施粥棚前當眾說,為了救那些難民,他願意放下婆羅門的身段,跟願意捐糧資助難民的家庭聯姻——哪怕對方是吠舍!”
“什麼?!”
客廳裡的笑聲戛然而止。克裡希納猛地站起身,銀質茶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茶水濺濕了他的白袍下擺。
阿倫手裡的算盤掉在地毯上,珠子散了一地。
莫塔德的鋼筆從指間滑落,在製服上劃出一道黑色墨痕。
維克拉姆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你再說一遍!”克裡希納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拉維那小子,要跟吠舍聯姻?”
“是……是真的!”拉姆達斯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掙脫,“巴塞爾鎮的人都在傳,還有兩個《拉賈斯坦時報》的記者在場,聽說已經回縣城寫報道了!”
克裡希納鬆開手,踉蹌著後退兩步,跌坐在沙發上。
他看著三個同樣震驚的兒子,腦子裡一片混亂。
“瘋了……他肯定是瘋了!”維克拉姆最先反應過來,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跟吠舍聯姻?那是對婆羅門血脈的玷汙!他就不怕被整個種姓圈子孤立嗎?”
莫塔德卻皺起了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不對……他不該這麼蠢。現在中央政府換屆,國大黨那些改革派一直在提‘淡化種姓’。他這麼做,說不定是在賭……賭輿論會站在他那邊。”
“賭?”克裡希納猛地抬頭,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他賭什麼?賭那些吠舍會捧著錢來求他聯姻?賭輿論會誇他‘大義’?”
“很有可能。”阿倫撿起地上的算盤,卻沒心思再把玩,“那些吠舍富商最缺的就是種姓地位。拉維是世襲婆羅門祭司,年輕又英俊,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完美的聯姻對象。隻要拉維鬆口,肯定有大把人願意捐糧、送錢,甚至把女兒嫁給他——到時候,四萬盧比的債務,對那些富商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沉浸在“穩贏”幻想中的巴爾拉姆父子。
克裡希納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如果拉維真的靠聯姻湊夠了錢,那他們謀劃了兩年的神廟主祭權,就徹底泡湯了。
他進入寺廟管理委員會這件事,也要橫生變故。
“不行!絕對不能讓他如願!”克裡希納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眼神裡滿是狠厲,“莫塔德,你現在就回縣裡,去找你的上司,想辦法阻止《拉賈斯坦時報》發那篇報道!就說他們報道的是‘不實信息’,會引發種姓矛盾!”
“我這就去!”莫塔德立刻抓起外套,快步往外走。
“阿倫,你去聯係周圍鎮子的糧商,讓他們彆給那些想捐糧的吠舍供貨!就算供貨,也要把價格抬到最高!”克裡希納又看向長子。
“明白!”阿倫點點頭,轉身去打電話。
最後,克裡希納看向小兒子,語氣緩和了些:“維克拉姆,你去神廟裡召集信徒,就說拉維‘玷汙婆羅門血脈’,是對毗濕奴神的不敬。讓他們去巴塞爾鎮抗議,給夏爾馬家施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