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好氣地撥開,感覺鼻尖全是梳頭水的香味。剛想報複性地揉搓兩下,洛嫣卻跪坐起身,嘰嘰喳喳地和前頭搭話。
長發像一尾狡猾的魚,輕易從他手中溜走。
祝昀蜷縮起指尖,目光沉沉。
“阿昀阿昀,你聽到了嗎。”她生怕被風吹散了話,掌心攏在祝昀耳邊,“鎮上有兩間書肆、三座茶樓、四家當鋪,可真多啊。”
他不搭腔,隻輕抬眼睫,神情瞧著比往常冰冷。
但絲毫澆熄不了洛嫣的興致。
她繼續往前湊,聽完再回來擠著他,喋喋不休道:“哇,祖母帶的繡品是要送去盛員外家,我們可以趁機溜去街上。”
少女的笑容透著不諳世事的純粹,與祝昀記憶中的另一張麵孔漸漸重合。
好半晌,他麵色不善地移開了眼。
縱然洛嫣再遲鈍,也察覺出幾分古怪,她歪頭打量:“阿昀,難道你暈車嗎?”
“沒有。”祝昀閉目,隨口胡謅道,“我餓了。”
她信以為真:“再堅持一下,等會兒帶你去吃好吃的。”
“嗯。”
勁頭漸漸過去,洛嫣上下掃他幾眼,心想可能真是餓的。寬慰完自己,她靠上賈玉芳的肩,秀氣地打個嗬欠:“祖母,等看到城門了記得叫我。”
...
寒梅鎮。
王田全將祖孫三人送至醫館,約定好回程時間,悠悠離開。
劉郎中今日不坐堂,但夥計認得賈玉芳,將人恭恭敬敬地迎了進去。
賈玉芳拿出兩個巴掌大的布袋,裡頭裝了零嘴,交代孩子:“我先去送繡品,回來帶你們去酒樓。”
夥計奉上清茶,熱絡接話:“兩位若是餓了渴了,隨時知會一聲,後院裡都備著呢。”
洛嫣抬指搓了搓臉,將唇角弧度壓下:“祖母放心,我們不會亂跑的。”
送走賈玉芳,她熟練地綁好佩囊,見祝昀木頭樁子似的杵著,又替他也綁在腰間,道:“先用這個墊墊肚子。”
他回過神,垂眸掃一眼,揚起下巴:“去吧。”
此刻醫館還未開張,胡子花白的寧郎中坐在後堂撿藥。見有人掀簾,示意學徒掌燈。
寧郎中算得上是劉郎中的師父,不過醫館是人家開的,既再三叮囑要對恩人小姐上心,便客氣地招呼洛嫣坐下。
先問她年歲,再是近一月的飲食,又瞧過舌苔、眼白等等,最後才是切脈。
古怪。
寧郎中早前聽過她的病症,據說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如實道:“隻要好好養著,雖無痊愈可能,亦無性命之憂。”
洛嫣並不意外,她朝祝昀咧嘴笑笑,眼角眉梢透著滿足。
他定定看了兩眼,將手遞給老郎中。
“哎呀。”寧郎中眉頭皺起,另伸一掌去捏祝昀的肩臂,在她心提到嗓子眼兒的時候大喘氣道,“陰陽平衡、臟腑安和、骨骼清奇,百年難遇的好料子。”
洛嫣:“......”
一驚一乍,嚇死個人。
郎中又道:“但舊傷拖久了難免要成頑疾,去,把上衣脫了。”
祝昀意外這老頭子竟有幾分能耐,配合地脫去外袍,而後摸到中衣係帶,頓住,看一眼跟屁蟲:“我要寬衣。”
“我知道啊。”洛嫣滿臉無辜,“又不是脫光光,你還怕羞?”
“......”
倒是寧郎中發話:“小姐且去外麵候著。”
她不情不願地起身,見郎中已經展開針囊,銀光閃爍,頓時嚇得麵色一白,回頭安慰祝昀:“你彆害怕,我聽說針灸不疼的。”
祝昀耐心告罄,催促她快走。
寧郎中笑罵道:“不識好歹的小子,你妹妹這是關心你。”
說完仔仔細細清理了他後背的傷口,大體無礙,總算對得起劉東家的交代。
“行了,拿著方子撿藥去吧。”
等祝昀回到大堂,洛嫣已經喝上熱騰騰的藥粥,正被夥計說的軼事逗得前仰後合。
她倒是在哪裡都討人喜歡。
“阿昀阿昀。”不知是洛嫣眼尖還是祝昀醒目,她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楊哥哥說隔壁街上有間當鋪。”
於是二人並肩出了醫館,但祝昀在茶肆門前停下:“你不是一直想聽說書,東西給我。”
洛嫣微微錯愕,倒不是疑心他卷款潛逃,畢竟真正貴重的都留在家裡。
她不解道:“我不能跟著嗎?”
“你一個小娘子,跟著容易被壓價。”
她看向綁了布條後更顯氣勢的長劍,默默將臂釧等物卸下。
祝昀領著她尋到靠前的位置,冷冷掃視一圈,直到眾人麵上露出懼色才收回眼:“行了。”
洛嫣總覺得不安,仰頭問:“你還回來嗎?”
他沉默幾息,從洛嫣手中掙脫,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