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議完見元淩一事,院裡又寂靜下來,崔宜蘿坐在花架下,右手執著書卷,繼續看了起來,餘光忽見院門外走進一個人。
崔宜蘿神情意外:“表哥?”
他似乎是一下朝就徑直來了她的院子,連官袍都未換下,這是她第二次見到他穿紫袍的模樣,即便穿上這樣濃烈的顏色,他的氣質依舊難改清冷疏離,反倒多添幾分貴氣。
他麵無表情,許是因為穿著官袍,比平日裡隱隱多帶一股威壓。
崔宜蘿看不出他的來意,“表哥怎麼來了?荔蘭,去沏壺君山銀針來。”她笑道:“聽聞表哥愛喝君山銀針,我便向姨母多討要了些。”
江昀謹眼中靜如湖水,並不為她的留心而動容,淡淡道:“有心,不過不必,我說完便走。”
荔蘭還是懂眼色地退了下去,小院裡剩下他們二人。
崔宜蘿水潤的眼中閃著點點期待:“表哥,你想跟我說什麼?”
“陛下下令讓你夏狩隨行。”
崔宜蘿怔了瞬,她原本打算隨姨母去夏狩的,畢竟江昀謹雖是她選擇中最為出眾的,卻也是最難得手的,她得為自己準備後手,即便最後不得不殺了程奉,和世家們打好關係亦百利無一害。
但有了荷花宴徐公公動手的事,兩相權衡,她是要放棄這次夏狩的。
崔宜蘿笑意一下滅了下去:“陛下怎會特意讓我隨行?”
江昀謹轉述皇帝的話:“陛下聽聞你昨日救下謝姑娘的事,特許嘉獎。”
真的是這麼簡單嗎?崔宜蘿暗暗窺看江昀謹的神色,他分明有其他的猜測,卻不肯直言。
崔宜蘿咬了咬唇,“表哥,我可以稱病嗎?”
江昀謹漆黑的眼眸中有幾分凝重,“怕是不行。”
皇帝親自下令,若稱病太過刻意,這次夏狩她不得不去。
崔宜蘿心緒一轉:“表哥,夏狩人員混雜,又是在開闊山林中,豈不更方便徐公公他們動手。”
她忽而軟了嗓音,帶著幾分懇求:“我到時可以跟著你嗎?”
“徐公公不在此次隨行名單上。”
崔宜蘿微愣,徐公公不在?定然是對方怕她察覺出推她落水的人是徐公公,特地將徐公公換下。
隻聽他又道:“你跟著我不合禮數。”
又是禮數。
崔宜蘿心中嗤笑,正要再爭取,卻聽他道:“我派了人暗中跟著你。”
語氣中有一絲無奈,似乎本不打算將早就做好的安排告訴她,此刻告訴她,也無非是想儘快擺脫她。
罷了,差強人意。
崔宜蘿麵上揚起感激的笑:“多謝表哥。”
要令他這等從小奉行禮教,從不行差踏錯的人拋開禮義束縛,本就難若登天。
不過江昭月曾吐露他做過違背禮教的出格之事,既有一次,那便會有第二次。
“表哥,你今日會待在府中嗎?”
“有事?”
似是怕人聽去,崔宜蘿走近一步,壓低了聲更顯輕柔,氣氛中浮起了幾分曖昧。
“表哥昨日抱著我在濕滑的泥裡撐了那麼久,若表哥損傷了身子,我實是難辭其咎。所以燉了些補品……”
江昀謹喉結微動,徑直打斷她:“不必,我先走了。”
崔宜蘿也不覺意外,長睫眨了眨,溢出幾分委屈:“但表哥幫了我這麼多,除了姨母一家,隻有表哥一直在幫我,我怎能不答謝表哥?”
隻有?當真隻有他嗎?
江昀謹緩緩啟唇:“表妹的確誠心,不過不需要。”
崔宜蘿不知他為何突然冷下臉,又覺得他話中有話,但又想不出自己方才哪裡不妥。
她還未想出來,聽到他再度開口,低沉的聲音卷帶著強烈壓迫感,“昨日之事,以後彆再提了。”
他態度急轉直下得奇怪,崔宜蘿更百思不得其解,但麵上仍應道:“宜蘿明白。”
男人微微頷首,利落地轉身離去,看上去若不是奉帝命帶話給她,絕對不會踏入她院子一步。
崔宜蘿淡眼看他背影消失,又坐回了花架下,繼續翻起書卷來,姿態平靜閒適,仿佛方才什麼都未發生過。
荔蘭見江昀謹徹底離開才重新進來。
“姑娘何時說要燉補品了?可要婢子吩咐廚房?”
崔宜蘿指尖劃過書頁,聲線沉靜:“不必,隨口罷了,他才不會吃我的東西。”
夏狩不止是狩獵遊玩,更是皇帝聯絡群臣的重要手段,江昀謹作為天子近臣,夏狩將至便越發匆忙,每日早出晚歸,崔宜蘿雖腳傷大好,但江老夫人還是特意免去了她的晚間請安。
一連幾日,她都未曾見到江昀謹。
轉眼便至夏狩啟程,這日惠風和暢,千裡暮雲平,鬱綠綿延,熾陽打在沙土地上,馬蹄掀起千裡塵土。
自京城出發至越山約兩三個時辰,帝後車架行在最前頭,由雲翊衛和禁軍護送,其他郎君多騎馬,女眷坐馬車。
進了山中不如京城炎熱,空中泛著淡淡的涼意,似乎是個舒適宜人的旅程。
崔宜蘿隨蘭蕙坐在一起,蘭蕙的丈夫,也就是崔宜蘿的姨父江聞,任戶部尚書,因而她們的車架較靠前。
江昭月和蘭蕙每年的兩次狩獵都隨行,對路途早也沒了新鮮感,崔宜蘿是第一次隨行,但一路上幾乎沒往窗外望過一眼。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馬車的後壁,隔著一道木牆的是嚴實綁好的箱籠,元淩的衣袍洗淨後整齊疊好了放在裡麵。
衣袍前兩日便洗好了,在套好馬車出府的前一刻,她忽而改變了主意。
至日暮時分,大隊人馬抵達越山營地。
狩獵於第二日正式開始,今日先行休整。
營帳排布也極為講究,崔宜蘿自然是和蘭蕙一家排在一處,而江昀謹這等重臣的營帳排在皇帝附近。
荔蘭回報營帳排布時,崔宜蘿隻淡淡應了句知道了。
未過多久,宮人便送來了晚膳。夏狩時的用膳和平日裡大為不同,雖明日才正式開狩,但越山的宮人已捕了些獵物,以鋒利金刀片下,大火炙烤。
送到江聞一房處的是兔肉和羊肉,鮮香四溢,江昭月吃著直讚個不停,揚言明日獵物定會比哥哥江明訓多,順道約上了崔宜蘿一道狩獵。
崔宜蘿沒有打過獵,也未怎麼用過炙肉,也就留著多用了一些。待用過晚膳回帳已是天色擦黑時分,她掀開帳簾,見到的卻是荔蘭一臉焦急地來回踱步。
“這是怎麼了?”
荔蘭迎上來,把手中疊好的信給崔宜蘿,“姑娘,是程員外郎送來的,約姑娘明日申時在東邊的溪旁見麵。”
程奉之子程義,任吏部員外郎。
崔宜蘿信拆都未拆,直接遞回到荔蘭手裡,“不去。”
說完就往紫檀木榻上淡然一坐。
“但是……”荔蘭想起程義派人傳的話,一張臉揪了起來:“程員外郎說,若是姑娘不去,他便要將程監丞燙傷的真相說出,到時候姑娘名聲儘毀,也彆想嫁入程家。”
崔宜蘿斟茶的手不停,淡然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荔蘭一愣,“姑娘,你怎麼一點不著急?若他真將茶裡加了藥這件事宣揚出去,可如何是好?”
崔宜蘿輕笑一聲:“我們何時加了藥,加了什麼藥,他可有憑證?”
荔蘭頓住。
“荔蘭,不過是詐我們罷了,你未免也太不信任隋叔的藥術了。他以此拿捏,無非是想我過門後彆和他爭程奉的財產,亦或是想和我裡應外合,送他爹一程,免得夜長夢多。”
畢竟程奉在外風流,即便沒有崔宜蘿,也可能哪日就蹦出來一個幼弟。
短見薄識。
荔蘭被這猜測嚇了一跳,緩過神來後才道:“姑娘,那明日便不去了?”
崔宜蘿慢條斯理將茶杯遞至唇邊,問:“程義派人過來時,可有旁人見到?”
荔蘭回想片刻,搖了搖頭:“沒有,那時已開膳有一會兒,大家都在帳中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