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是鄭國公世子辦的,他與楚恪交好,在玩樂上也格外有造詣,今日的小宴並不像尋常的宴會在廳中舉辦,而是在園中擺了桌案,怕貴女們嫌日頭大,許多桌案擺在亭中,或是花架下。
這樣一來,也不必所有人聚在一處,方便好友相聚,互相走動,氛圍格外隨和融洽。
也方便了崔宜蘿。
江昭月同楊靜菱幾人到湖邊遊樂去了,她假稱外頭太曬,留在了亭中,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鄭國公府的下人端酒上來,緩而謹慎地呈在崔宜蘿麵前。
“崔姑娘,請用。”
崔宜蘿幾不可察地往前靠近了些許。浸了迷仙引的酒有股極其輕微的異香,若非她曾在書中閱過,根本不會注意到。
此時此刻,她能清晰感覺到有道目光正急迫地盯著她,如餓狼一般。
杯中倒映日光,澄澈酒水晶瑩發亮,崔宜蘿修長的指尖輕轉酒杯,勾了勾唇。
江昀謹喜靜,待人疏離,不知去了哪處待著,崔宜蘿四周看了看,郎君們三三兩兩挨在一處,但眾多人中就是沒有江昀謹的身影。
迷仙引發作並不算快,通常需要半個時辰,若是服藥太晚,便不能趕在回江府前發藥。因此她最遲要在回江府前半個時辰讓江昀謹喝下。
鄭國公府花繁葉茂,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宴上的郎君貴女們四散交際,仆從在一側端著酒樽跟隨,崔宜蘿帶著荔蘭越過他們,沿著回廊尋。
但皆一無所獲。
她看了眼稍微低沉的日頭,心下緊張起來。若再耽擱,就要來不及了。
“崔姑娘。”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滿帶玩味笑意的男聲,打斷她的思緒。
崔宜蘿聞聲回頭,隻見來人身著靛藍錦袍,腰間束滿了精致剔透的寶石玉佩,手中持著的折扇也鑲金帶玉,渾身金玉珠寶亮得晃眼,一見就知其人是何等奢靡。
他眉毛濃黑,雙眼卻顯出幾分迷離,分明年歲尚輕,麵容卻若有若無泛著渾濁之氣。竟和程奉出奇的有些相像。
崔宜蘿想起四個字,縱欲過度。
她回道:“楚公子。”
楚恪訝異地“哦”了一聲,眯起眼道:“崔姑娘認得我?”
崔宜蘿淡笑著,不置可否。
楚恪將折扇啪地收起,吊兒郎當地走近一步,似笑非笑道:“我與崔姑娘一見如故,不如找個地方閒談幾句?”
崔宜蘿不著痕跡地後退:“楚公子,我還有事要尋我表哥,怕是不方便。”
說這話時她暗暗留意四周,此處挨著國公府的花園,賞花交談的人並不少,楚恪肯定不能在此處對她用強。
隻見楚恪笑容玩味:“表哥?是明訓嗎?我與他也有幾分交情,不如一道?”
崔宜蘿心下冷笑一聲,好整以暇地看他:“是大表哥。”
果不其然地,楚恪臉上神情登時僵住。他今歲進六部任官,與江昀謹有些公事上的交集,江昀謹性子古板無趣,又墨守陳規,有幾回他不過是飲了些酒去務職,便被他敲打訓斥。
此刻一聽崔宜蘿要去尋的是江昀謹,那點旖旎的心思散了個乾淨。
他追問道“你和他很熟?”
崔宜蘿意味深長道:“大表哥對於後輩一向照拂。”
楚恪聽得皺眉,怎麼聽這意思,江昀謹待這名義上的表妹還不錯?那他今日這計劃……不對,他可是楚家嫡子,到時生米煮成熟飯,江昀謹再如何,還能越過他父親和姑母管到他身上來不成?
不過眼下天還亮著,也不宜行事,還是等她飲了那下藥的酒,發了藥再說。
楚恪當即決定先放崔宜蘿一馬:“崔姑娘快去吧,莫讓令公等急了。”
崔宜蘿將楚恪的神色變化儘收眼底,知曉即便有意誤導他以為江昀謹與她熟稔,他也不會輕易放棄,金玉堆裡養出的楚家長子竟就這麼點出息,滿腦子色欲。但她麵上仍不顯山不露水:“失陪。”
打發了楚恪,她看著又昏暗了一些的暮色,心中不由得煩躁起來。
她都快走遍大半個國公府了,還未見到江昀謹的身影。他該不會先回府了?
身後的荔蘭也是猶豫道:“姑娘,要不……”
崔宜蘿搖頭,低聲似在自我安撫:“還來得及。”
說罷,她轉過一個拐角,眼前覆上人影,還未來得及反應,她徑直與人撞了個迎麵。
崔宜蘿險些撞進來人懷裡,腳步踉蹌,她下意識地用力維持平衡,後退拉開距離。
手臂上傳來一陣穩當力道,輕而易舉就扶穩她的身子,熟悉的氣息傳來,崔宜蘿頓住了步子。
神色在一瞬間變得柔婉,眼中驚魂未定地閃起水光:“表、表哥。”
江昀謹垂下眼簾看她,淡淡應了一聲。
這是自上次寄雪齋後,崔宜蘿第一次與他見麵。他今日穿著霜雪色圓領錦袍,更襯俊美無儔的臉似冷玉雕琢,如往常一般,他神色平靜,墨黑的眼眸望不到底,周身泛著清冷的疏離感,讓人不敢靠近。
性如白玉燒猶冷,崔宜蘿忽然想起從前讀過的詩。
她目光飄向他眼下的烏青,在冷白皮膚上格外明顯。
她聲音輕柔:“表哥這幾日很忙嗎?”
眼下烏青重成這樣,怕不是幾日都未真正休息過,他對公務未免也太兢兢業業。
話音落下,隻見他微怔一瞬。
許是沒想到,在上次寄雪齋的事過後再見到他,她還如往常一樣說話關心。
他輕輕道了聲“尚可”,再沒開口。
“表哥,”崔宜蘿咬了咬唇,染上幾分糾結:“上回的事,是宜蘿魯莽。表哥多次護我,我卻那般不懂事。馬上我便要出府嫁往程家了,這段時日多謝表哥照拂。”
她一番話說得動情真誠,發自肺腑。話畢後拿起身後荔蘭端著的托盤中的酒樽,對向江昀謹:“日後若有能幫上表哥的地方,宜蘿在所不辭。今日敬表哥一杯。”
江昀謹漆黑的眸看著她,眼神發暗幽邃,幾息後,他到底沒拒絕,回身去拿酒樽。
他的酒樽是空的,看上去根本未同人對飲過,帶著酒壺隻不過是遵循小宴禮節。
崔宜蘿微微側過頭拿起酒壺,在江昀謹身後的聞風斟酒前,搶先一步將酒斟入江昀謹的酒樽中,動作行雲流水。
嘩啦水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