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地界，冬日裡的那場雪災到了此處已然勢微。自北向南一路賑災而來，到這裡便已經基本完成了。
原定的計劃便是從荊州返回，如今這差事也算圓滿完成了。
連月來的奔波勞頓，讓整個賑災隊伍都疲憊不堪。尤其是一直跟在陳淵道身邊的孫梁。基本上陳淵道身邊大大小小的事務都是由他親手負責的。再加上陳淵道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爆炸的炸彈，讓孫梁苦不堪言。
事發那日，正是隊伍準備返程的前夜。向來不苟言笑的漢王竟破天荒地展露笑顏，在晚膳時分下令道：“連日辛苦，今夜除必要崗哨外，其餘人都可自行安排。”
孫梁起初並未覺得有何不妥。直至夜深人靜時，他巡夜路過王爺寢殿，隻見三四個醉眼朦朧的侍衛歪歪斜斜地倚在門前，手中的長槍都快拿不穩了。夜風拂過廊下的燈籠，在地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一瞬間，孫梁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多年護衛養成的直覺讓他猛然驚醒——如此鬆懈的守備，若有人圖謀不軌……
他也顧不得什麼君臣禮數，一個箭步上前踹開雕花木門。伴隨著“砰”的巨響，屋內燭火劇烈晃動。
隻見漢王正披著外袍在案前批閱文書，聞聲抬頭時，手中的朱筆在奏折上劃出一道鮮紅的痕跡。
“孫梁？”陳淵道眉頭微蹙，“何事如此慌張？”
孫梁急促的呼吸漸漸平複。環視四周，寢殿內帷帳低垂，除了他們二人再無旁人。窗外唯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
“是屬下……冒犯了”
陳淵道眼神詫異的看著愣住的孫梁，忽然笑了起來，招手示意他過來，笑著說道：“跟著我的這段時間不好過吧。”
“沒有，屬下並不覺得……”
“行了，這裡就我們兩個，客套話就免了。”
透過火燭，陳淵道看著麵癱的孫梁，想起來這段時間他跟在自己身邊還算儘心儘力。雖然是被楊浩初安插進來的，但根據自己的情報，他跟楊浩初的關係並沒有多深。
“要不要來我府上？”陳淵道忽然開口，言語中透露著幾分真切，“雖然我是個閒散王爺，但保你榮華富貴還是沒問題的。”
孫梁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沒想到陳淵道竟會對自己拋出橄欖枝。
“多謝王爺厚愛。但楊大人對屬下有知遇之恩，恕難從命。”
如果自己沒有遇到楊浩初，自己恐怕一輩子都隻能待在都察院做個小文書了。這份恩情，孫梁會記一輩子。
“行了，知道你這個人認死理。”陳淵道輕笑一聲，指尖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他忽然從腰間解下一柄鎏金匕首，刀鞘上盤著一條栩栩如生的蛟龍。“這個給你。”
孫梁盯著遞到眼前的刀柄，蛟龍的眼睛在燭火中泛著詭異的紅光。他本能地想要拒絕，可抬頭對上陳淵道的眼睛時，卻怔住了——這位向來深不可測的王爺，此刻眼中竟帶著他從未見過的認真。
手指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就在即將觸到刀柄的刹那，孫梁突然察覺到異樣。陳淵道嘴角正緩緩勾起，那抹笑意像是滴入清水的墨汁，漸漸在他臉上暈染開來。
寒意順著脊背竄上來。前離京那日，陳淵道在帳篷裡對他說過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現在起，不要再相信我，也不要靠近我。你隻要老老實實辦差，興許還能活著回京城。”
“王——”
寒光乍現。
一道黑影鬼魅般從梁上掠下，孫梁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那人的動作。隻見銀光閃過，陳淵道的喉嚨頓時綻開一道猩紅的口子。溫熱的鮮血噴濺而出，有幾滴正落在孫梁剛剛接過的匕首上，順著蛟龍的紋路蜿蜒而下。
“來人啊！漢王遇刺！”
那黑影的喊聲尖銳刺耳，轉眼間便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孫梁僵在原地，手中的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看見陳淵道緩緩倒下，錦袍上的四爪金龍漸漸被鮮血浸透，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此刻正直直地望著他，嘴唇還在微微顫動，似乎想說什麼。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火把的光亮將房間照得如同白晝。孫梁被人粗暴地按倒在地時，才發現自己滿手都是黏膩的鮮血。那柄鎏金匕首就躺在他腳邊，刀身上的血珠在火光下泛著妖異的光澤。
“不是我………”他的辯解淹沒在一片怒喝聲中。當士兵將他拖出房門時，他最後看了一眼房內——陳淵道的屍體孤零零地倒在血泊裡，而窗外，一彎新月正冷冷地懸在夜空。
“王爺，當晚的情形大致便是如此。孫梁勾結外敵，行刺漢王......”
士兵弓著腰跟在徐新秋身後，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這位晉國軍神。荊州驛館已被查封，朱紅大門上交叉貼著兩道封條，在夜風中簌簌作響。賑災隊伍被迫在城外紮營，唯有幾名高階官員戰戰兢兢地隨行，還有幾個荊州地方官早已嚇得麵如土色，連官袍都在不住顫抖。
徐新秋的腳步在回廊下發出沉悶的聲響，玄色大氅掃過青石板，帶起細微的塵埃。他忽然停下，轉頭問道：“孫梁人在何處？我要見他。”
“回、回王爺的話，”一個荊州通判慌忙跪倒在地，額頭幾乎貼到冰冷的地麵，“人犯現押在大獄，下官這就......”
“不必。”徐新秋抬手打斷，指節在令牌上輕輕敲著，“找個人帶路，我親自去大獄。其餘人繼續搜尋漢王下落。”
孫梁既已被定為同謀，有些話便不能當著眾人說——比如言旭那封加急密信中，特意囑托他務必保住孫梁性命。
雖然自己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
徐新秋眯起眼睛，看著陰沉的天色，歎了口氣。
“還有五天……”
自己從寧州馬不停蹄的趕來荊州，就是為了在鄭遠光大軍來到之前找到漢王。一旦讓漢王落入鄭遠光手上，自己就沒機會和漢王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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