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當楊宜幾時生出了這等潑天的膽子,原來背後站著這位‘高人’!倒真是咱家看走了眼!”
他一邊整理著禦賜蟒袍袖口,一邊嘖嘖有聲,每個字都像淬了冰:
“原以為是個不知死活、隻會死諫邀名的書呆子,沒成想…竟是個敢在閻王爺頭上動土、還能反咬一口的狠角色!這手‘指鹿為馬’、‘反客為主’,玩得真是爐火純青!漂亮!真他娘的漂亮!”
呂法每一個“漂亮”都咬得極重,嘴角卻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咱家在宮裡宮外活了大半個甲子,見過多少自以為聰明的蠢貨?像他這般年紀,有如此狠辣急智的…確是稀罕!可惜啊…”
說著,他話鋒陡然一轉,殺機畢露:
“可惜他聰明用錯了地方!他不在揚州好好籌糧,卻非要把火燒到咱家的腳邊!”
其實,呂法不知道的是,杜延霖又何嘗願意在南京這個龍潭虎穴裡攪風攪雨?
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被嘉靖帝這個老道士逼的。
杜延霖也想舒舒服服在揚州籌足糧草,回京複命。
有漕運總督王誥的支持,籌糧豈非事半功倍?
然而,若杜延霖查辦貪腐隻淺嘗輒止,對幕後勢力畏首畏尾,豈不正坐實了自己是那畏懼權貴、沽名釣譽的“邀直”之輩?
因此,杜延霖彆無選擇,隻能繼續深挖。
要麼揪出足夠分量的幕後黑手,要麼……查到嘉靖帝滿意為止。
當然,這一切都不足為外人道也。
卻說呂法換好了禦賜蟒袍,然後一甩蟒袍下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掌控一切的決斷:
“來人!”
花廳外,幾名身著褐色貼裡的東廠番役頭領應聲而入,單膝跪地,殺氣內斂:“請公公吩咐!”
“備車!快!”呂法語速極快,不容置疑:
“點齊衙門裡最精乾的番役!刀出鞘,弓上弦!要快!”
“遵命!”當頭一人沉聲領命。
“慢著!”呂法又叫住他,眼中精光閃爍:
“持咱家名帖,火速分送魏國公府與兵部尚書府!告訴國公爺和張部堂:留都重地,宵小作亂,構陷大臣,驚擾百姓!情勢萬分火急!請國公爺親督一隊京營精兵,張部堂調五城兵馬司精銳,即刻赴南京外城戒嚴!記住了!是外城!”
永樂帝遷都北京後,南京設守備廳,其權力核心由三大巨頭共掌,分彆是南京守備、南京守備太監以及南京兵部尚書。
南京守備通常由勳臣擔任,是南京名義上的最高指揮官,代表了勳貴集團在南方的利益。
南京守備太監由內廷司禮監派出,是皇帝的親信宦官,代表著皇權在江南的利益。
而南京兵部尚書通常加“參讚南京守備機務”,這也是南京兵部尚書從南六部之中脫穎而出、躋身南京“三大巨頭”的原因。
而南京兵部尚書自然代表著文官集團的利益。
這“三大巨頭”的勢力此消彼長,明初勳貴勢強,中葉轉為守備太監主導,至晚明則文官勢力崛起。
而在此嘉靖朝,正是守備太監呂法權勢最盛之時。
此時的南京城內,南京守備是開國名將徐達的七世孫、魏國公徐鵬舉,兵部尚書則是嘉靖五年的進士、庶吉士出身的江西人張鏊。
而呂法此時向徐鵬舉和張鏊發出“緊急戒嚴”的拜帖,名為求援維穩,實則是依仗自身威勢強行調離二人——免的這二人介入戶部衙門的亂局,礙了自己的手腳。
穿戴整齊的呂法,蟒袍玉帶,烏紗嵌寶,儘顯權傾南京大璫的赫赫威儀。
他最後整肅衣冠,目光掃過跪伏的眾人,聲音如同寒冰砭骨:
“都聾了?走!隨咱家——救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