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照磨正倚在廊柱下曬太陽打盹,鼾聲微起。
“錢照磨。”連續三天都沒怎麼說話,杜延霖的聲音有些乾澀。
錢照磨一個激靈睜開眼:
“杜秉憲查完了?”
“尚未。這幾日辛苦。”杜延霖頓了頓,目光掃過架閣庫外空寂的庭院,似是不經意地問:
“架閣庫內卷帙浩繁,像這種地方州府呈上的緊急飛報或抄件,常有遺漏或混雜不清麼?”
錢照磨眨了眨眼,似乎在掂量杜延霖問這話的用意,半晌才慢吞吞地道:
“回秉憲的話,按製呢,重要軍情塘報都有固定格式和歸檔路徑,一般不會有失。不過嘛……”
他拖長了音:
“兵情如火,緊要關頭報信跑死了馬的、急得抄串了行的…也有。事後歸檔抄錄這等閒事,草率了、疏漏了,沒有發現,在所難免……況且……”
他渾濁的眼睛瞟了一眼身後深不見底的架閣庫,聲音壓得更低:
“況且年深日久,蟲蛀鼠咬,或是當年管檔的小吏手腳不乾淨、怕擔責私下偷偷抽走了某些東西,也未可知。陳年舊檔,死無對證,查不清嘍!”
杜延霖心中一凜。
錢照磨這番話,看似訴苦抱怨,卻暗含了玄機。
“當年管檔的小吏”、“手腳不乾淨”、“死無對證”——這不正暗示了兵部卷宗也可能被人為篡改或銷毀過嗎?
尤其針對那些“不重要”卻可能引發麻煩的邊角線索!
南京城的水,比揚州更深、更渾濁!呂法的警告並非虛言。
他正欲再問,錢照磨卻像驚醒般立刻垂下了眼皮,恢複了那種萬年不變的麻木疲態:
“秉憲還有什麼吩咐?若沒有,小人就去鎖庫了。”
杜延霖喉結動了動,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於是點點頭:
“辛苦。”
邁出兵部沉重的朱紅大門,門外陽光傾瀉,卻刺得杜延霖雙眼生疼。
明路崎嶇斷絕,暗線陡然成淵。
他在呂法麵前竭力掙來的一點騰挪空間,眼看就要溺斃於這令人窒息的死局。
正待舉步——
“大人。”
一個清冽如冰玉相擊的女聲,毫無征兆地,自身側響起。
杜延霖猛地頓步,循聲猝然側首。
轔轔車聲輕緩——“嗒、嗒…”
一輛尋常至極的青布蓬馬車,恰好在他身畔悄然停下。
隨著簾櫳被一隻素淨修長的手輕輕挑起,車內光線朦朧,緩緩映出一張少女的臉龐。
這臉龐,杜延霖很熟悉!
揚州,熙春台!那個神秘莫測的少女!
她怎會出現在此?此時此地?!
沉寂的棋局之外,一隻意想不到的手,也想要插手棋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