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點睛
那敲門聲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固執。咚……咚……咚……每一聲都敲在我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上。濃鬱的異香如同實質的煙霧,從牆壁的每一道縫隙裡鑽進來,甜膩得讓人頭皮發麻,胃裡翻江倒海。
餘老漢死死攥著我的胳膊,他的手冰冷僵硬,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裡。我們蜷縮在工作台的陰影裡,連呼吸都屏住了,隻剩下血液衝撞耳膜的轟鳴聲。
牆壁另一側的敲門聲,停了。
死寂。
比之前的追逐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後,是一種極其輕微的、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像是上好的絲綢在粗糙的牆麵上緩緩拖曳。聲音越來越近,仿佛就在……就在門板的另一麵。
它停在了那裡。
我能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木門和牆壁,落在了我們身上。不,更準確地說,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餘老漢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他喉嚨裡發出極輕微的、被扼住似的咯咯聲。他猛地將我往後一推,自己卻踉蹌著上前半步,用他那枯瘦的身軀,勉強擋在我和那扇門之間。這個剛才還充滿神秘和警惕的老人,此刻隻剩下一種絕望的保護姿態。
“不……不能讓它進來……”他嘶啞地低語,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告誡自己,“點睛……需要活人的心甘情願……或者……極致的恐懼……”
心甘情願?極致的恐懼?我腦子裡一片混亂,隻剩下本能的戰栗。
就在這時,那扇門,那扇我們以為堅固的、通往未知恐怖的門,突然發出了細微的“哢嚓”聲。
不是被撞開,也不是被推開。門板靠近門軸的地方,木質纖維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腐朽,像是瞬間經曆了百年的時光。細密的裂紋蔓延開來,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緊接著,一隻蒼白得毫無血色、手指纖細修長到近乎詭異的手,悄無聲息地從門板的裂縫中伸了進來。那隻手的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仿佛隻是隨意一撥。
“嘩啦……”
半扇門板,如同被燒透的紙灰,悄無聲息地碎裂、坍塌,化作一地齏粉。
門外,站著“她”。
無法用言語形容那一刻的衝擊。
那確實是一個新娘的裝扮。鳳冠霞帔,大紅嫁衣,金線繡著繁複的鴛鴦石榴圖案,在昏暗的光線下流淌著幽暗的光澤。嫁衣極其合身,勾勒出窈窕的身段。但這一切,都是紙做的!
鳳冠是紙板裱糊,點綴著紙做的珍珠流蘇;霞帔是上好的彩紙裁剪,細膩得能看見紙的紋理;就連嫁衣上那看似華麗的刺繡,也是用不同顏色的彩紙精心剪貼而成。
而最令人魂飛魄散的,是那張臉。
一張標準的、美人相貌的紙紮臉龐。膚白如紙,兩腮酡紅,朱唇一點。柳眉杏眼,每一筆都畫得極其精致,甚至堪稱絕色。可那精致之下,是毫無生氣的僵硬。尤其是那雙眼睛——沒有瞳孔,隻有兩個空洞的、描畫出來的黑色輪廓。
它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周身散發著冰冷和死亡的氣息,還有那濃鬱的、甜膩的異香。它沒有看餘老漢,那雙空洞的“眼睛”,自始至終,都精準地“鎖定”著我。
我癱軟在地,手腳並用向後退,直到脊背抵住了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極致的恐懼像冰水一樣淹沒了我,奪走了我所有的力氣和思考能力,隻剩下最原始的顫抖。
“紙新娘……”餘老漢發出一聲絕望的**,他試圖舉起手,似乎想比劃什麼手訣,或是拿出什麼法器,但他的手抖得太厲害,最終隻是徒勞地垂下。
紙新娘動了。
它沒有走路,而是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輕飄飄地、徑直地向我“滑”了過來。大紅紙嫁衣的裙擺拂過地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餘老漢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推開,踉蹌著撞在旁邊的架子上,雜物嘩啦啦落了一地,他卻無法再動彈分毫,隻能眼睜睜看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悲鳴。
它停在了我的麵前。
如此之近,我能清晰地看到它紙臉上細膩的紋路,聞到那異香之下更深處的一股……陳年墓穴的土腥氣。
它緩緩地、緩緩地,向我伸出了那隻蒼白詭異的紙手。手指纖細,指尖塗著鮮紅的丹蔻——也是畫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