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時間撥回二十分鐘以前。
扔下一句“不能就這樣算了”的李藝率,頭也不回地往商場方向跑去,目的地直奔家用工具區域。
權至龍跟著她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眼見她徑直走向貨架,帶著極為明確的目的性,毫不猶豫地挑好了想要的商品,隨即丟給權至龍一個跟上的眼神,又風風火火的衝向生活用品區。
從進入商場到結賬離開收銀台,整個過程不超過十分鐘。
權至龍滿頭霧水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隨手將購物小票和包裝袋丟進垃圾桶,心中愈發疑惑,“你買這些乾嘛?”
李藝率:“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避開人流,李藝率目標明確,沒有走燈火通明的主通道,閃身就拐進了旁邊毫不起眼的消防安全通道。
門軸轉動發出低沉的呻吟,厚重的防火門在身後“哢噠”一聲悶響合攏。
通道裡光線昏暗,深處一片寂靜,隻有頭頂綠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幽幽發光,狹長的通道筆直向下延伸。
牆壁是斑駁的灰綠色,頭頂僅有的幾盞應急燈投下慘淡的光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細長扭曲,空氣裡彌漫著灰塵和混凝土的冷冽氣息。
權至龍:“…………”
這怎麼一句話不說就帶著他開啟探險模式了啊?!
李藝率的腳步又快又輕,時不時抬頭看向頭頂的指示燈,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裡敲出清脆卻急促的回響。
李藝率:“快到了。”
權至龍:“……所以說要去哪裡,你倒是彆忘記先解釋一下啊!”
李藝率停下腳步,回過頭對權至龍神秘一笑:“根據場所安全經營法規定,像大型商場、電影院、演播廳等人群密集場所的消防通道需要始終保持開放狀態。”
她停在一扇厚重的防火門前,輕輕一推,門應聲而開,眼前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近乎實體的黑暗。
“我之前問過保潔姨母,確認了地下演播廳和樓上商場的消防通道是相互連通的。也就是說——”
說著,李藝率一隻手扶著防火門,另一隻手則輕輕對權至龍攤開,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現在,你是這裡的主角。”
“不是依附於任何人的配角,也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伴舞工作,這是完完全全,隻屬於權至龍一個人的舞台。”
權至龍愣在原地,一時間忘記了回應,隻是乖順安靜地被李藝率拉著手腕走入黑暗中。
腳下的觸感瞬間從通道的堅硬水泥變成了厚實的吸音地毯,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悄無聲息地陷落。
他的心如擂鼓,複雜的情緒緊接著洶湧而至,無數個念頭在他腦中炸開,是錯愕,是茫然,有混亂,也有難以置信。
一個半小時前,他像個失敗者一樣狼狽離開,現在卻又被帶回了原點,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有人看穿了他極力想要掩飾的不甘。於是以一種近乎“綁架”的姿態挾持了他,於是自顧自開啟這場荒唐的“冒險”,於是理直氣壯的發出天真宣告——
他不是舞台上的邊角料,他不是襯托某人的調味品,他值得擁有主角的待遇……
他可以成為主角。
*
“啪。”
剛剛在超市買的手電筒亮起,光束穿透黑暗,在地上投下一個圓圓的光點,隨著李藝率的移動而跳躍,四周的黑暗也在光斑的逼迫下退卻。
權至龍被她拉著手腕穿過場館兩側狹長的樓梯,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遲疑道:“……不太好吧,這裡有監控的。”
李藝率則是理直氣壯:“隻是借用一下而已,有什麼關係啊。”
權至龍:“…………”
說真的,這到底是什麼品種的熊孩子啊!
兩人在樓梯最上方儘頭一扇標注著“非工作人員禁止入內”標識的工作間前停下,手電筒的光束劃過牆麵,除了勉強起到照明作用還附贈了氛圍渲染效果,黑沉沉且靜謐的空間顯得氣氛格外陰森,像是驚悚電影裡的過渡鏡頭。
鎖孔透著金屬的冷光,李藝率撚著剛從超市裡買的黑色一字夾,彎折幾下,插入鎖孔。
站在一旁被吩咐拿好手電筒照明的權至龍看著彎著腰貓在狹小過道裡撬鎖,一副偷感十足模樣的李藝率:“…………”
“呀!李藝率!你這是從哪裡學會的這些?!”
李藝率:“噓——輕點聲!這又不是什麼很光彩的事情!”
權至龍額角青筋直跳:“…………”這又何止是不光彩啊?!
李藝率:“我們隻是稍微借用一下,又沒破壞設施,等一會用完了我會原封不動鎖回去的。”
權至龍:“哦,真是個好解釋,一會在警局也記得要這麼說。”
李藝率輕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放心吧,我家很有錢,我爸爸不會讓我坐牢的。”
權至龍:“…………”
伯父大人,彆溺愛了!倒是好好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吧!!
*
鎖芯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咬合聲。
哢噠——
工作間的門無聲地向內滑開,一股更冷的、帶著電子設備特有氣息的空氣湧出,隱約還能聽見設備運行時的微弱嗡鳴。
李藝率將發夾隨手塞進兜裡,又從權至龍手裡接過手電筒,在控製台摸索一番,手指順著標注的英文字符乾脆利落地拍響了幾個醒目的按鈕。
啪啪——
舞台上的舞美燈光亮起,數十道淩厲而璀璨的光束,毫無預兆地從演播室高聳的天花板上轟然劈落。
透過舞美控製室的玻璃,權至龍目睹了整個舞台瞬間被點亮的過程。
純白的,冷冽的,帶著金屬質感的強光瞬間撕裂了場館內濃稠的黑暗,粗暴卻又無比精準地砸在舞台中央。
光影交錯間,仿佛將整個地下空間都照得纖毫畢現,空氣中懸浮的微塵在光柱中狂舞。
他的身體下意識一顫,瞳孔在強光刺激下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動作飛快抬起掌心遮擋眼睛,在短暫的適應後,他看向了身邊那個叉著腰,臉上還掛著得意笑容的李藝率。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李藝率轉過頭,仿佛完成了一次不得了的壯舉,雙手攤開做出了驕傲的成果展示,“看吧,大明星,這是我為你準備的舞台!”
權至龍沒有說話,隻是喉結滾動,一眼不錯地,近乎貪婪地捕捉著那個因興奮而微微泛紅燦爛到極點的笑容。
*
權至龍站在舞台邊緣,看著已經迅速找好最佳觀演位置的李藝率,心情仍是十分複雜。
李藝率下午觀摩了一場完整的粉絲見麵會,場間聽完了訓練有素的應援,儼然是一副對飯圈應援文化小有自信的模樣。
之前見麵會送的手持熒光棒早就被她連同伴手禮送給了鄰座的狂熱粉絲,於是隻能舉著剛剛的主要作案工具手電筒當臨時道具,開著燈光模仿揮舞應援的節奏。手電筒的光束在空中劃出弧線,她在台下興奮地喊著他的名字,仿佛是最擲地有聲的宣言,一個人便喊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權至龍!權至龍!權至龍!”
“…………”
權至龍捂臉,倒也不用這麼快就代入角色吧。
儘管很有些難為情,但一種難以言喻混雜著洶湧澎湃力量感的滾燙洪流湧上心頭,衝垮了他所有殘餘的猶豫和自憐。
他三步並作兩步跳上舞台,迎著那束將他完全籠罩的頂光,向前踏出了一步。
光柱之下,空氣中的微塵如金粉般在他周身飛舞。
“哇啊啊————!歐巴——!歐巴好帥啊啊啊啊——!”
看著他走上舞台中央,李藝率心中也莫名生出了些追星女孩的欣喜,她回憶著鄰座姑娘的姿態,掐著嗓子模仿激動的聲調,聲音在空曠的場館內回蕩,仿佛真的帶動了無數隱形的觀眾一同歡呼。
她的身影被舞台邊緣的逆光勾勒出一個纖細的剪影,興奮地站在台下蹦蹦跳跳,揮舞著手電筒,儼然一副狂熱粉絲的模樣。手電筒那點昏黃的光芒,在舞台中央猶如白晝的冷峻光海麵前,顯得那樣渺小而微不足道,卻又那樣無法忽視。
沒有前奏的提示,沒有鼓點的牽引。
權至龍緩緩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起勢並非爆發,而是極致的靜止之後的緩慢流淌。
他嘴裡打著節拍,微微垂著頭,頸項的線條在強光下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肩膀以一種幾乎難以察覺的幅度下沉,脊椎隨之拉出一道隱忍而優美的弧線。
緊接著,那壓抑的弧線猛地彈起。
整個人如同一道掙脫了束縛的閃電,驟然撕裂了凝固的光幕,一個乾淨利落的原地大跳,滯空感被頂光無限拉長,隻有光束中狂舞的塵埃為之震顫。
沒有歌詞,他就回憶著音符的曲線輕聲哼唱;沒有伴奏,肢體本身變成了最磅礴的樂章。
光線勾勒出他身體的每一道棱角,忠實地追隨著他。
當他躍起,光便將他托舉;當他躬身,光便輕撫於他;當他旋轉,光便圍在他周身流淌成銀色的星屑。
隻有一個人的潦草舞台,隻有一名觀眾的孤獨觀演,甚至是鬨劇一般的開場氛圍,卻在光與影交織的此刻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
燈光、柔韌的肢體動作和少年臉上肆意的笑容,交錯成一道耀眼的軌跡,將舞台與觀眾席分割成明暗兩極。
真的會有人像太陽一樣耀眼嗎?
看著被光線勾勒出衛衣邊緣的金色輪廓,帶著強烈衝擊力和氣場,完全沉浸在舞台中的權至龍,李藝率眨著有些酸澀的眼睛如是感歎,他果然是很適合舞台啊。
*
幾曲熱舞結束,權至龍又在李藝率興奮的捧場聲中加演了即興bbox和說唱,一套流程下來額角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顯然是累得夠嗆。
李藝率猶在起哄:“歐巴!我這裡有手帕!!”
說著就從斜挎著的小包裡掏出折疊好的手帕扔到了舞台上,嘴裡還不忘提醒,“收下我的手帕就等於是收下我的心了哦!”
“呀!你真的夠了啊!”
究竟是把自己代入到哪個角色裡去了啊?
看著手帕上熟悉的lo,權至龍嘴角微抽,他宿舍裡還有一條洗乾淨的手帕沒能還出去,怎麼又來一條啊。
權至龍擦乾汗水稍微整理了一下便作勢要下台,卻在中途被李藝率叫停了腳步。
李藝率:“不可以現在就走啊!粉絲互動環節還沒做呢!!”
權至龍:“……倒也沒必要還原到這種程度吧?!”
這家夥真的很麻煩哎!
雖然嘴上是這樣抱怨著,但他的臉上笑出了無奈的小括弧,眼睛也亮晶晶的,顯然一副很是受用的模樣。
李藝率才不管權至龍的嘴上抱怨,她關掉手電筒,以握住話筒的姿勢拿在胸前,像是個儘職儘責的主持人:“喲羅本,接下來我們將隨機抽取一位幸運觀眾上台與今天的嘉賓進行現場互動,權至龍xi,就由你親自來揭曉是哪位在場的幸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