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漸漸帶上了一絲寒意。
“尤其那‘粉身碎骨渾不怕’之詩,雖托言貓戲,其誌、其才,已露崢嶸。然遍查太子身邊,無人有此詩才,更無人有此心境!此人如同鬼魅,顯其能,卻隱其形。朕……寢食難安。”
魏征劇烈地咳嗽了一陣,喘息稍定,才緩緩說道:“老臣……抱病前往東宮時,曾直言太子身邊或有小人誤導,行招搖之事,陷自身於危牆。彼時太子之所為,在老臣看來,確是愚蠢,如同稚子懷璧行於市。”
他話鋒一轉。
“然……那‘貓詩’傳出後,老臣之心態,亦有所變化。”
李世民目光一凝:“哦?”
“陛下,太子非是尋常學子。其心結深重,性情偏激。以往諸多師傅,包括老臣在內,多以聖賢之道、禮法規矩授之,其效果如何,陛下亦知。”
魏征的聲音雖弱,卻條理清晰。
“而近日太子之變化,雖手段激烈,行事出格,然觀其核心,竟似……有人在因勢利導,以太子所能接受之方式,引導其思,規範其行。”
他看向李世民,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孔子曰,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對此桀驁逆反之儲君,若能摒棄陳規,另辟蹊徑,使其自發向學,明辨利害,進而穩重持國……此人,非但不是小人,實乃……大才!”
“大才?”李世民眉頭緊鎖。
“玄成,你可知朕懼者為何?朕懼者,非其才,乃其心!懼其以此‘大才’,將高明教導成隻聽命於他一人之傀儡!”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帝王的憂懼。
“前朝舊事,曆曆在目!漢末權臣,如董卓、曹操,哪個不是大才?他們視天子如玩物,挾之以令諸侯!魏晉南北朝,更迭頻繁,多少皇帝初登大寶之時,亦曾英姿勃發,最終卻淪為權臣掌中傀儡,生死不由己!如北魏獻文帝拓跋弘,欲奪權而被鴆殺。北齊廢帝高殷,在位不及一年,即被常山王高演所廢殺!此等教訓,血淚斑斑!朕豈能坐視高明重蹈覆撤?”
魏征聽著李世民激憤的言語,臉上並無懼色,反而露出一絲近乎悲憫的神情。
他深知陛下心結所在。
“陛下之憂,老臣……明白。”他緩緩道。
“然,陛下細想。若此人真有操控太子、謀朝篡位之心,其手法,當更為隱蔽,更為迎合太子之惡習,使其愈發依賴,愈發昏聵,方好掌控。而非如現在這般,引導太子學習權衡之術,參與朝政實務,甚至……敢於直麵陛下,提出誅心之問。”
他喘了口氣,繼續分析。
“此人所授,無論是操控輿論,還是權衡之道,皆是堂堂正正之謀略,是帝王心術之根基。其目的,似乎是讓太子……真正學會如何做一位儲君,而非成為一個唯命是從的傀儡。且那‘貓詩’……陛下,能作出‘要留清白在人間’之句者,其心性,其風骨,老臣以為,絕非陰險狡詐、熱衷權術之輩。”
李世民沉默了。
魏征的話,像是一根針,刺破了他心中恐懼的一部分。
他何嘗沒有想過這些?
太子的進步是實實在在的,那些思慮方式,那些應對策略,雖然讓他不安,但若運用得當,於國於民確有益處。
那首詩透露出的氣節,也讓他暗自心驚。
“朕……亦非全然否定此人。”
李世民的聲音帶著疲憊。
“若他肯站到明處,以正道輔佐太子,朕甚至可以許他太子太傅之位,讓他名正言順地教導儲君!可他為何要藏在暗處?為何要如此鬼祟?其來曆、其目的,一片迷霧!這才最讓朕放心不下!一個無根無底、查不到過往痕跡的人,卻擁有如此能耐,朕如何能安心?”
魏征聞言,也陷入了沉思。
這確實是最關鍵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