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塵確實聽到了,而且聽得非常清楚。
在最初的錯愕之後,他心中湧起的卻是一種荒謬至極的感覺,甚至差點失笑出聲來。
柳奭……這就死了?
在他的記憶裡,這位柳禦史可是未來高宗李治的王皇後之舅,在永徽初年也是煊赫一時的外戚權臣,雖最終因廢後之爭被貶殺,但那也是十幾年後的事情了。
如今,竟然在貞觀十六年,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場針對太子的陰謀裡?
曆史的走向,果然因為自己的介入,已經開始出現了細微的偏移。
雖然這偏移目前看來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他看著眼前暴怒失態、卻又因“被冤枉”而格外委屈和憤怒的李承乾,心中了然。
這位太子殿下之所以反應如此激烈,除了被栽贓的憤怒外,恐怕還有一層潛意識裡的“條件反射”——他確實有過刺殺勸諫大臣的前科,如今被人以類似手法構陷,有種“舊賬被翻出”的羞惱和“這次真不是我”的憋屈混雜在一起,才讓他如此失控。
“殿下,息怒。”
李逸塵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息怒?你讓孤如何息怒?”李承乾指著殿外,手指顫抖。
“現在外麵恐怕已經傳遍了!太子李承乾,因柳禦史彈劾東宮貪墨,懷恨在心,派刺客當街將其虐殺!哈哈,哈哈哈!好大一口黑鍋!孤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殿下當然洗得清。”
李逸塵淡淡道。
“因為這本就不是殿下做的。刑部、大理寺、禦史台,三法司不是擺設。長安令、京兆尹也不是瞎子。當街刺殺朝廷命官,還是風聞奏事的禦史,這是潑天的大案。陛下絕不會坐視不理,必然會嚴令徹查。”
他抬起眼,看向氣喘籲籲的李承乾,目光平靜。
“殿下此刻若暴跳如雷,四處喊冤,甚至做出什麼過激舉動,反而落人口實,顯得心虛氣急。我們隻需穩坐東宮,靜觀其變即可。刑部那邊,自然會給朝廷、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李承乾被李逸塵這盆冷水澆得稍微冷靜了一些,但胸口那股惡氣依舊堵得難受。
“交代?若是有人從中作梗,偽造證據,非要坐實是孤所為呢?”
“那更不可能。”李逸塵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殿下,朝堂諸公,或許有黨爭,有私心,但絕非儘是蠢人。柳禦史彈劾東宮,雖言辭激烈,但所據乃司農寺備案,查有實據,王順、王達已然下獄。在此案未結、陛下高度關注之時,此時若派人刺殺柳奭,是何等不智?簡直是自絕於天下,自尋死路!這等蠢事,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做。幕後之人此舉,看似狠毒,實則急躁冒進,破綻極大。隻要三法司正常查案,很容易便能看出這是嫁禍。”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
“更何況,柳禦史並非毫無根底之人。他出身河東柳氏,雖是旁支,亦屬士族。這樣一個人物不明不白死了,河東柳氏會善罷甘休?朝中清流會閉口不言?陛下為了安撫士林,也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殿下,您說,這滿朝文武,有幾個是傻子?會輕易相信這種拙劣的栽贓?”
李承乾聽著李逸塵條分縷析,心中的怒火漸漸消退。
他緩緩坐回椅子上,臉色依舊難看,但眼神中的狂亂已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思和戾氣。
“你說得對……是孤氣昏頭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翻湧的氣血。
“孤是被這無等恥的手段氣到了!竟用這等下作伎倆!”
他沉默片刻,猛地抬頭,眼中寒光閃爍,壓低聲音急切問道:“逸塵,你覺得……會是誰乾的?是青雀?還是……其他人?”
李逸塵緩緩搖頭。
“殿下,臣不知。沒有證據,妄加揣測,徒亂人心。可能是魏王,可能是某些對殿下開放東宮、參與聽政感到不滿的勢力,甚至……可能是某些想借此攪渾水、漁翁得利的第三方。都有可能。但眼下,揪出真凶並非當務之急。”
“那當務之急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