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震天的鼓聲和殺聲,即便在這深宮之中,隻要仔細去聽,依舊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膽俱裂的顫動。
怎麼辦?
毛驤的腦中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被架在火上,被放在油鍋裡,每一息都是煎熬。
“藍玉……早就被誅滅三族了……”
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絕望地呢喃著,“現在……現在隻有李景隆那個草包……”
就在這時!
“砰!”
寢殿的大門被人從外麵更加粗暴地撞開。
一道身影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帶著寒風和濃得化不開的恐懼氣息。
是皇太孫,朱允炆!
他身上的太子常服皺成一團,頭上的金冠歪到了一邊,幾縷頭發狼狽地黏在慘白的額頭上。
那張一向以仁厚示人的臉,此刻寫滿了驚恐與慌亂,嘴唇哆嗦著,哪裡還有半分未來君主的模樣。
“皇爺爺!皇爺爺!”
朱允炆衝到殿中,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毛驤,然後又看到了那背對著眾人的龍床。
他的腳步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毛……毛驤?”
朱允炆的聲音尖利而顫抖,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崽,“怎麼回事?外麵……外麵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他根本不敢去看龍床,那背影是什麼絕世凶獸。
他隻能抓住毛驤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朱栢……十二叔他……他真的帶兵打過來了?!”
毛驤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
他看著這位大明的儲君,看著他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眼中閃過憐憫,但更多的是麻木和絕望。
他沒有回答。
他隻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張寂靜無聲的龍床。
意思很明顯。
唯一的指望,正在睡覺。
並且,他下達了一個誰也無法執行的命令。
朱允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終於鼓起勇氣望向那張龍床。
他看到了皇爺爺安然沉睡的背影,聽到了那平穩的鼾聲。
一瞬間,朱允炆明白了。
皇爺爺……
不知道!
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
比嚴冬寒風還要刺骨的冰冷,瞬間席卷了朱允炆的全身。
他最大的靠山,他以為能夠一手遮天、擺平一切的皇爺爺,在這個最要命的關頭,竟然睡著了!
“不……不可能……”
朱允炆的身體開始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金磚上,雙目失神,口中反複呢喃著。
“百萬大軍……百萬大軍兵臨城下……”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啊!”
“完了……全完了……”
恐懼,將他徹底淹沒。
就在朱允炆的哀嚎和絕望快要將寢殿的空氣都凝固成冰時,那平穩的鼾聲,突兀地斷了。
沒有預兆。
一根繃緊到極致的琴弦,被人用利刃猛然斬斷。
龍床上的那個背影,動了。
隻是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朱元璋緩緩坐起了身。
可這一下,卻有一座無形的山巒在殿中轟然拔起,那股沉凝如鐵的壓力,讓跪著的毛驤和癱坐的朱允炆齊齊窒息。
朱元璋沒有回頭。
他隻是靜靜坐著,蒼老的身體在昏暗的燈火下,投射出猙獰而巨大的陰影。
殿外的殺伐之聲,戰鼓之聲,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入口,瘋狂地灌入這死寂的寢殿。
“吵。”
一個字,從那陰影中吐出。
聲音沙啞,兩塊生鏽的鐵在摩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朱允炆的哭聲戛然而止,他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那個背影,身體篩糠抖動。
毛驤的頭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都嵌進金磚裡。
來了。
醒了。
這位大明的締造者,這位掌管億萬人生死的帝王,終於被他兒子的百萬大軍從睡夢中吵醒了。
朱元璋緩緩轉過頭,那雙在黑暗中似乎能放出精光的眼睛,先是落在了地上那個不成樣子的皇太孫身上。
他的目光沒有憤怒,沒有驚訝,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渾濁。
他看著朱允炆那張涕淚橫流、醜態百出的臉,看著他身上皺巴巴的太子常服,就那麼靜靜地看著。
朱允炆被這目光一掃,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連顫抖都忘了。
“朱栢?”
朱元璋又開口了,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
“是……是十二叔……”
朱允炆的牙齒在打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他……他帶兵……兵臨城下了……”
朱元璋的視線,從朱允炆身上移開,越過他,投向了皇城之外那片被火光映紅的夜空。
他聽著那震天的殺聲,那密集的鼓點,眉頭第一次微微皺起。
他那顆運轉了一生、算計了一生的頭腦,在醒來的瞬間便開始飛速轉動。
兵臨城下,不是小打小鬨。
是真正的百萬大軍。
需要一員能鎮住場子的大將。
一個能打硬仗、打惡仗的屠夫。
一個能讓朱栢那個逆子望風披靡的帥才。
他的腦海裡,幾乎是本能地,跳出了一個名字。
“傳……”
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萬鈞的慣性,就要喊出那個名字。
“傳藍玉!”
眾多太監惶恐。
又傳藍玉?
陛下已經傳了多少次藍玉了?
哪裡還有藍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