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齊泰喃喃自語,渾濁的眼中迸發出狂喜的光芒,“李景隆手握五十萬精銳,朱栢那逆賊號稱百萬,多是些烏合之眾,如何能敵!”
“沒錯!曹國公乃開國名將李文忠之子,將門虎子,必能一戰而定!”
黃子澄也跟著附和,聲音因激動而尖銳。
一時間,絕望的城牆上,升起了一輪虛假的太陽。
文官們交頭接耳,武將們也麵露希冀。
他們把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無能,都打包成了一份沉甸甸的希望,隔空投向了城外那個叫李景隆的男人身上。
隻要他一聲令下,那五十萬大軍就能化作天兵天將,將城下那片黑色的叛逆浪潮碾成齏粉。
朱元璋聽著身後的竊竊私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點的弧度。
李景隆?
將門虎子?
他比誰都清楚,李文忠英雄一世,生的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兒子!
趙括之流罷了!
指望他擊潰咱那個心比天高的十二子?
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懶得戳破這群蠢貨的美夢,戰爭,從來不隻是兵力的對撞。
人心,才是最鋒利的武器。
他的目光再次變得銳利,在人群中巡梭,最後,定格在了一個跪在最前列,身形瘦削,卻腰杆挺得筆直的身影上。
翰林學士,方孝孺。
當今天下讀書人的種子,士林公認的泰山北鬥。
朱元璋粗糙的指節在冰冷的城磚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
的聲響,每一下,都讓方孝孺的心跟著一顫。
“方孝孺。”
朱元璋的聲音不大,卻瞬間扼住了城牆上所有的嘈雜。
方孝孺身體一僵,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因驚懼和迷惑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
“臣……臣在。”
朱元璋轉過身,玄色的鐵甲在夕陽下泛著幽冷的光。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天下大儒,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去,到城門下麵去。”
方孝孺一愣,不明所以。
朱元璋的下一句話,在他腦中轟然炸響。
“去,罵朕!”
“什麼?!”
方孝孺猛地抬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懷疑自己因為過度恐懼而產生了幻聽。
罵……
罵皇上?
這簡直是……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十惡不赦的謀逆大罪!
“陛下……”
方孝孺的聲音都在發顫,“臣,萬死不敢!”
“咱讓你去,你就去!”
朱元璋的語氣不容置喙,他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壓迫感讓方孝孺幾乎窒息,“你不是最會講聖人道理嗎?你不是最會罵人嗎?”
“給咱到陣前去,指著朱栢那逆子的鼻子罵!”
“你就罵,咱這個當爹的,年過古稀,重病在床,他朱栢身為親子,不思侍奉湯藥,反而興兵作亂,攻打京師,要逼死親爹!”
“罵他是禽獸!罵他是不忠不孝,天理不容的畜生!”
朱元璋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一種瘋狂的狠厲。
“給咱把他罵到無地自容!讓他手底下那百萬大軍都聽聽,他們追隨的,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一定要讓他羞愧難當!”
這一刻,方孝孺終於明白了。
這不是讓他罵皇帝,這是要讓他用皇帝的身份,去誅反賊的心!
用“孝”這把最鋒利的刀,去捅朱栢的軟肋,去瓦解他大軍的士氣!
這計策,不可謂不毒!
不可謂不狠!
可……
讓他一個飽讀聖賢書,將君臣之禮看得比命還重的儒生,去當著天下人的麵,辱罵當朝天子……
哪怕是演戲,也讓他感覺自己的脊梁骨都要被戳斷了。
他的嘴唇哆嗦著,臉色由白轉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就在這時,一個狼狽的身影連滾帶爬地湊了過來。
是朱允炆。
他剛剛被朱元璋一腳踹翻,此刻發髻散亂,臉上還掛著淚痕和灰塵,哪有半分儲君的模樣。
他抓住方孝孺的衣袖,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聲音嘶啞地哀求道:“先生!”
“皇爺爺說得對!十二叔他……他最是要臉麵的!”
“先生您是天下大儒,您的話,比十萬大軍都有用!求求您,救救孫兒,救救大明啊!”
他一邊說,一邊用力地磕下頭去,額頭撞在堅硬的青石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