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頭,風聲獵獵,吹得龍旗翻卷,發出沉悶的呼號。
殘陽如血,將巍峨的城牆染上了一層不祥的殷紅。
朱元璋扶著冰冷的城垛,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死死盯著城外。
視野的儘頭,不再是熟悉的田野阡陌,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黑色海洋。
那是軍隊。
黑色的甲胄,黑色的旌旗,如同從地獄深處湧出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拍打著金陵城這艘即將傾覆的巨輪。
長矛如林,盾牌如山。
百萬大軍,靜默如鐵,那股凝結成實質的殺氣衝天而起,連天邊的流雲都被攪碎。
在這片令人窒息的黑色海洋正前方,一騎如火,分開了滔天的浪潮。
那是一匹通體赤紅的寶馬,四蹄踏著燃燒的烈焰。
馬上的男人,頭戴九鳳朝陽金盔,身披鎖子黃金甲,手中一杆長達一丈八的馬朔斜指蒼天,朔鋒上凝聚的寒光,比天上的星辰還要刺眼。
是他。
朱栢!
朱元璋的瞳孔驟然收縮,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
他甚至不用細看,就能感受到那個逆子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吞天食地的雄渾氣魄。
那是他年輕時才有的氣魄。
“皇爺爺!皇爺爺!”
身旁的朱允炆早已嚇得麵無人色,他死死拽著朱元璋的龍袍袖子,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他的聲音尖利而扭曲,充滿了無能的狂怒與深入骨髓的恐懼。
“是朱栢!是十二叔那個逆賊!殺了他!皇爺爺,您快下令啊!用大炮轟死他!把他碎屍萬段!”
朱允炆的手指幾乎要嵌進朱元璋的手臂裡,那張一向以“仁厚”示人的臉上,此刻隻剩下病態的猙獰。
朱元璋沒有理會他,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越過朱栢,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在那裡,另一支龐大的軍隊也駐紮著,那是李景隆統帥的五十萬京營兵馬。
可是,那算什麼軍隊?
軍容不整,陣列散亂,士兵們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許多人臉上帶著驚恐與茫然,正對著城外那片黑色的海洋指指點點。
五十萬大軍,在朱栢那百萬雄師麵前,簡直就像一群被狼群包圍的綿羊,顯得那般可笑,那般不堪一擊。
難以言喻的恥辱與怒火,狠狠地灼燒著朱元璋的心。
這就是他大明的軍隊?
這就是他為孫兒準備的倚仗?
一群雜魚爛蝦!
“朱栢!”
一聲雷霆怒喝,從朱元璋的胸腔中爆發出來,響徹在金陵城頭。
這聲音裡蘊含著無上帝王的威嚴,也夾雜著一個父親被兒子背叛的無邊怒火。
“你這逆子,是要造反嗎?!”
城下,那片如鐵的軍陣中,朱栢動了。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精準地鎖定了城樓上那道身著龍袍的蒼老身影。
隔著遙遠的距離,他能看到父皇眼中噴薄的怒焰。
隨即,沛然莫禦的雄渾嗓音,夾雜著內力,如滾雷般傳遍了整個戰場,清晰地送到了金陵城上每一個人的耳中。
“父皇,兒臣哪裡是造反?”
他的聲音平靜,甚至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但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兒臣,不是來給大侄子送壽的嗎?”
“送壽”二字,他特意加重了讀音,語氣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嘲弄。
城牆上,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就戰戰兢兢的侍衛和太監,更是嚇得魂不附體。
朱允炆還在愣神,不明白這句話裡有什麼玄機。
但朱元璋聽懂了。
送壽……
送終!
這個逆子,他不是來祝壽的!
他是來索命的!
他是來給皇太孫送終的!
“轟!”
血氣直衝朱元璋的頭頂,他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晃。
他看到了朱栢臉上的表情,那不是一個兒子該對父親露出的表情。
那是蔑視,是嘲諷,是積壓了多年怨恨後,徹底爆發的快意與瘋狂!
“好……好一個送壽!”
朱元璋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一頭被激怒到極點的雄獅。
他扶著城牆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像一條條盤虯的惡龍。
他從未想過,自己一手締造的江山,會被自己的兒子,用這樣一種方式,兵臨城下。
他更未想過,自己最看不起,認為隻知享樂的兒子,竟在自己眼皮底下,藏了這樣一支足以顛覆天下的力量!
百萬大軍!
這不是一個藩王能擁有的力量!
這個逆子,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朱元璋渾濁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城下那個逆子,胸口如同風箱般劇烈地鼓動。
他一手締造的江山,他親手扶持的孫兒,此刻竟成了彆人砧板上的魚肉,而執刀者,是他最瞧不上眼的兒子。
這無異於最惡毒的嘲諷,最響亮的耳光。
此時,大軍圍城,朱元璋後悔了。
早知道如此,就該安撫他,將他騙進金陵,再殺之!
就在這父子二人隔空對峙,氣氛凝滯如冰的時刻,一道不合時宜的洪亮聲音,如同一塊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麵,激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湘王朱栢!”
隻見金陵京營那片散亂的軍陣中,一員大將策馬而出。
他身披金甲,頭戴亮盔,胯下寶馬神駿,手中長槊在夕陽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此人正是曹國公李景隆,當今聖上朱允炆最為倚重的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