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栢的聲音並不算響亮,但穿透力卻極強,如同帶著鉤子,精準地鑽進金陵城牆上每個人的耳朵裡。
那話語裡的嘲弄和戲謔,比城下那百萬大軍列成的軍陣,更讓人心頭發冷。
高興?
誰他娘的高興得起來!
朱允炆的臉色已經不是慘白,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灰敗。
他死死攥著朱元璋的龍袍一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明黃色的綢緞被他揉得不成樣子,仿佛那是他最後救命的稻草。
他就躲在自己皇爺爺那並不算魁梧、甚至有些佝僂的身影後麵,隻敢探出半個腦袋,像一隻受驚的鵪鶉,偷瞄城下那個煞神。
那個端坐於火龍駒之上,身披金甲、手持馬槊的男人,真的是他那個隻會吟詩作對、沉迷丹藥的十二叔?
騙人的!
都是騙人的!
那眼神,哪是什麼溫文爾雅的藩王,分明是擇人而噬的餓狼!
那百萬雄兵帶來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感覺自己的雙腿就像是灌了鉛,又軟得像麵條,若不是還死死抓著皇爺爺,他恐怕早就癱倒在地上了。
“十……十二叔……”
朱允炆的喉嚨裡發出蚊子般的嗡鳴,聲音抖得不成調,帶著哭腔。
“我……我不要禮物了……真的不要了……你……你快帶他們走吧……”
他的哀求聲在獵獵風中,微弱得可笑。
然而,城下的朱栢卻仿佛聽得一清二楚。
他勒住馬韁,讓那神駿的火龍駒原地踏了兩步,馬蹄下仿佛有火焰在跳動。
朱栢朗聲大笑,笑聲洪亮,回蕩在金陵城外,震得城牆上的磚石都在微微發顫。
“哎呀,我的大侄子,這可不成啊!”
朱栢的聲音裡充滿了愉悅,那是一種貓捉到老鼠後,不急著吃掉,反而要好好玩弄一番的快感。
“叔叔我,可是千裡迢迢,費了老大勁才把這份壽禮給你帶來的。你說不要就不要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禮物都給你送來了,你怎麼著也得收下不是?”
禮物!
這他媽的是禮物嗎?
這是刀兵!
是戰火!
是要他朱允炆小命的催命符!
朱允炆的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忽然想起數月之前,在東宮裡,黃子澄、齊泰他們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證,湘王朱栢不足為慮,是個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當時,他自己又是怎麼說的?
哦,他想起來了。
他當時正把玩著一枚精致的玉如意,漫不經心地說:“等十二叔來了應天,若是他不識時務,便將他圈禁起來。不,圈禁太便宜他了。不如……扒了他的皮,蒙在朕的龍椅上,想來一定很氣派。”
是的,他就是這麼說的。
他還為自己的“奇思妙想”和“帝王心術”而沾沾自喜。
可現在呢?
看著城下那黑壓壓望不到頭的軍隊,那如林般刺向天空的槍矛,朱允炆隻覺得一股尿意直衝膀胱。
扒皮?
蒙椅子?
他現在隻希望自己的皮,還能好好地長在自己身上。
他之前所有的幻想、所有的狠戾,在此刻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恐懼,像無數冰冷的蟲子,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李景隆!
對,李景隆!
朱允炆的腦海裡猛地跳出這個名字。
他下意識地扭頭,用求救的眼神望向不遠處的李景隆。
李景隆啊李景隆!
你個曹國公!
你不是說你能打嗎?
你不是吹噓你熟讀兵法嗎?
你一定要頂住啊!
你可千萬不能當個廢物啊!
隻要你能頂住,朕……
朕給你加官進爵,給你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然而,他看到的,隻是一張和自己同樣失魂落魄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