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頭,風聲嗚咽,刮過垛口,發出鬼哭的淒厲聲響。
朱元璋身披一件玄色大氅,站在冰冷的城磚上,身形被獵獵作響的皇明龍旗襯得有些單薄。
歲月和權柄在他臉上刻下了深刻的溝壑,那雙曾洞察無數人心的眼睛,此刻卻混濁地望著城下。
屍橫遍野。
血水浸透了泥土,凝固成暗紅色的冰。
斷裂的旗幟,折斷的兵刃,還有那些曾經鮮活的、屬於他大明朝的士兵,如今都成了冰冷僵硬的物件,雜亂地鋪滿了大地。
而在那片死亡的畫布中央,一個身影格外刺眼。
朱栢。
他的十二子。
他沒有穿著那身招搖的黃金甲,隻是一身素黑的常服。
他沒有騎著那匹神駿的火龍駒,隻是步行於屍骸之間。
他的身後,跟著一隊隊士兵,沉默地彎下腰,將一具具屍體,無論是他自己的,還是金陵守軍的,都小心地抬上木板,用白布覆蓋,然後運走。
沒有勝利的歡呼,沒有劫掠的喧囂。
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有序的安靜。
這種安靜,比震天的喊殺聲更讓朱元璋心悸。
這不像造反,更一場……
收割。
朱元璋的拳頭在寬大的袖袍下攥得死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能感覺到身邊的侍衛統領和太監們,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生怕驚擾了這頭隨時可能暴怒的蒼龍。
“他在做甚?”
朱元璋的聲音沙啞得兩塊石頭在摩擦。
沒人敢回答。
“咱問你們話!他在做甚?收買人心嗎?!”
皇帝的怒吼終於衝破了壓抑,在城頭炸響。
侍衛統領撲通一聲跪下,頭磕在城磚上,聲音發抖:“陛……陛下息怒……逆……逆王他……許是在收斂屍首,以防瘟疫……”
“瘟疫?”
朱元璋冷笑一聲,笑聲裡充滿了鄙夷和殺意,“他朱栢就是最大的瘟疫!咱的好兒子!真是咱的好兒子啊!”
他死死盯著城下那個黑色的身影,恨不得用目光將他千刀萬剮。
這個逆子,用他朱元璋的兵,吃他朱元璋的糧,最後卻把刀捅向了他這個老子!
可恨!
可殺!
但是,不能急。
金陵城高池深,兵精糧足,隻要守住,等到……
朱元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北方。
北平。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另一個兒子的模樣。
那個高大、英武,眉宇間帶著煞氣,卻又對自己恭敬孝順的兒子。
棣兒。
咱的四郎。
隻有他,隻有他那支百戰百勝的燕山精銳,才能解金陵之圍,才能將城下這個逆子碾成齏粉!
熱流從心底湧起,衝散了些許寒意。
朱元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胸中的怒火與算計交織成一張大網。
他不能讓朱栢這麼從容地收拾戰場,不能讓他這麼安穩地等待下去。
他要激怒他,讓他發瘋,讓他不計代價地來攻城!
隻要朱栢開始攻城,金陵堅城就能消耗他大量的兵力,為棣兒的到來爭取寶貴的時間。
“來人!”
朱元璋猛地轉身,大氅在風中甩出一個霸道的弧線。
一個文吏連滾帶爬地跪到他麵前,鋪開了紙筆。
“給咱寫!”
朱元璋的聲音在風中回蕩,每一個字都淬著冰。
“擬戰書!”
“就告訴朱栢那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朱元璋一邊踱步,一邊口授,聲音越來越大,要讓城下的逆子也聽得清清楚楚。
“說他身為皇子,不思報國,反效仿漢時七國,行此大逆不道之舉!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對不起黎民百姓!”
“告訴他,咱就在這金陵城裡等著他!他若有膽,便來攻城!咱要讓他親眼看看,他那點烏合之眾,是如何在金陵城下碰得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