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栢的話,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剜在朱棣的心口上。
朱棣的臉已經不是鐵青,而是一片死灰。
他感覺喉頭一陣腥甜,幾乎要噴出血來。
“朱棣!”
朱栢的笑聲一收,語氣陡然變得森冷無比。
“我再問你一遍,你這十數萬勤王大軍,到底還有沒有一個帶把的?”
“要是沒有,就趁早夾著尾巴滾回你的北平!”
“彆在這裡,丟我們老朱家的臉!”
“你!”
晉王朱棡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城樓上的朱栢,卻一句話也罵不出來。
其他的藩王,也都個個麵如土色。
他們是跟著朱棣來的,朱棣是他們的主心骨。
可現在,他們的主心骨,被人當著天下人的麵,踩在腳下,肆意羞辱,連頭都抬不起來。
這仗,還怎麼打?
姚廣孝不知何時,又湊到了朱棣身邊,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是從地縫裡鑽出來的。
“殿下,忍。”
“今日之辱,非戰之罪。”
“此人……恐非人力可敵。我軍的優勢,不在陣前鬥將,而在兵多將廣,在於攻城。”
“暫且鳴金,退兵休整,再從長計議。”
姚廣孝的話,是唯一的台階,也是唯一的活路。
朱棣緊閉著雙眼,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他一生征戰,何曾受過今日這般奇恥大辱?
被自己的親弟弟,用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怪物,堵在陣前,像耍猴一樣戲弄。
他恨!
恨不得立刻下令全軍衝鋒,將朱栢,連同城下那個狂徒,一起碾為齏粉!
可是他不能。
他是主帥。
他身後,是十數萬將士的性命。
朱棣的手,死死攥著韁繩,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慘白的顏色。
青筋從手背一路蔓延到手臂,像一條條盤虯的怒龍,在他皮下蠢蠢欲動。
“鳴金……”
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
這兩個字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讓他整個人都微微晃動了一下。
然而,就在傳令兵即將舉起令旗,就在那代表著屈辱和撤退的金鑼即將敲響的瞬間——城樓之上,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嘩啦——”幾名楚軍甲士,粗暴地推搡著兩個身影,將他們押到了城牆垛口邊。
那兩人衣袍淩亂,發冠歪斜,臉上滿是塵土和驚恐,正是大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和他的皇太孫,朱允炆。
整個戰場,數十萬人的目光,瞬間聚焦於此。
準備敲鑼的士卒停住了動作,舉著令旗的傳令兵僵在了原地。
所有人的呼吸都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
朱棣的瞳孔猛然收縮。
他看著城牆上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個曾經讓他敬畏、讓他恐懼、讓他渴望超越的父親。
此刻,他卻像一個階下囚,被自己的另一個兒子,押在城頭示眾。
荒謬絕倫的感覺湧上朱棣的心頭。
“老四!朱棣!”
城樓上,朱元璋的聲音穿透了戰場的死寂。
他的嗓音雖然帶著虛弱的嘶啞,但那股子刻在骨子裡的、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嚴,卻絲毫未減。
他不是在求饒。
他是在下令。
“你們還在等什麼!彆怕那個逆子朱栢!他不過是虛張聲勢!”
朱元璋用儘全身力氣,對著城下的聯軍嘶吼,“你們有十幾萬大軍!一鼓作氣,給咱攻下金陵城!解救咱和你那個大侄子啊!”
他的聲音在金陵城下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聯軍陣中,無數士兵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茫然。
他們是來勤王的。
可現在,王被反賊抓了,卻在城樓上給他們加油鼓勁?
這算什麼事?
朱允炆被嚇得渾身篩糠,兩條腿軟得像麵條,幾乎要癱倒在地。
他被身後的楚軍士兵提著衣領,才勉強站著。
聽到朱元璋的話,他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也跟著哭喊起來:“四叔!九叔!各位叔叔!救我……快救救孫兒啊!”
如果說之前的話還隻是讓聯軍感到荒誕,那麼朱元璋接下來的話,則徹底點燃了一場無聲的風暴。
“你們都聽著!”
朱元璋的目光掃過城下那一眾藩王,語氣裡充滿了施舍的意味,“隻要你們救下咱和允炆!咱都讓你們留在應天府!輔佐允炆!讓你們都成為允炆的左膀右臂!這是咱給你們天大的恩德!”
天大的恩德……
左膀右臂……
這幾個字,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朱棣、朱棡、朱樉等所有藩王的臉上。
一陣死寂。
比之前項羽陣斬伊都時還要可怕的死寂,籠罩了整個聯軍。
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是鎮守一方,手握重兵的塞王!
是在刀山血海裡為老朱家拚下這片江山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