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千裡迢迢,率領大軍南下,冒著身死族滅的風險,為的是什麼?
勤王?
救駕?
不,是為了在這場動亂中,攫取更大的權力和利益!
是為了自己頭頂那片天!
可現在,他們即將被救的目標,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親口告訴他們,他們能得到的最大賞賜,就是給那個他們根本瞧不上的、乳臭未乾的侄子當跟班!
這已經不是羞辱了。
這是赤裸裸的蔑視。
這是在告訴他們,在朱元璋的心裡,他們這些戰功赫赫的兒子,加起來也比不上他那個寶貝大孫子的一根頭發。
“嗬……”
朱棣的喉嚨裡,突然發出了一聲短促而怪異的笑聲。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看向城樓上那個頤指氣使的父親。
他的臉上沒有了憤怒,沒有了屈辱,隻剩下近乎扭曲的平靜。
那雙鷹隼眸子裡,最後一點對“父子之情”的幻想,徹底碎裂,化為了冰冷的灰燼。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從低沉的悶笑,變成了無法抑製的狂笑。
朱棣笑得渾身顫抖,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淚水。
“聽到了嗎?”
他側過頭,看著身旁的姚廣孝,聲音裡帶著癲狂的快意,“妖僧,你聽到了嗎?!”
“他說,讓我們去給允炆當左膀右臂!”
“哈哈哈哈哈哈!這是恩德!天大的恩德啊!”
晉王朱棡氣得臉都成了豬肝色,他指著城樓,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罵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其他藩王也是一個個臉色鐵青,眼神裡充滿了被背叛的怒火和深深的厭惡。
勤王?
勤他娘的王!
救駕?
救個屁的駕!
這老東西,死到臨頭了,還滿腦子都是他的好聖孫!
讓他們去給朱允炆當狗?
他也配?!
就在聯軍陣中人心浮動,戰意徹底崩潰的時刻,城樓上,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栢的笑聲,比朱棣的笑聲更加張狂,更加肆無忌憚。
他一身燦然的金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宛如天神下凡。
他邁著方步,走到城牆的最前方,與城下的朱棣遙遙相對。
他扶著冰冷的牆磚,笑得直不起腰。
“四哥!我的好四哥!看見沒有?聽見沒有?!”
朱栢伸出戴著金屬臂鎧的手,一指身旁還在那兒發號施令的朱元璋,笑得愈發大聲。
“這就是咱們的好父親啊!”
“死到臨頭了!腦袋都快被我擰下來當夜壺了!他心裡惦記的,還是他那個廢物點心大孫子!”
“嘖嘖嘖……”
朱栢繞著朱元璋和朱允炆走了兩圈,在欣賞什麼珍奇的展品。
他走到朱允炆麵前,伸出手,用指節輕輕敲了敲朱允炆那被嚇得毫無血色的臉頰。
“大侄子,聽見沒?你爺爺多疼你啊。你這些叔叔們,隻要把你救出去,就能得到給你當差的榮幸了。高不高興?意不意外?”
朱允炆嚇得一哆嗦,屁都不敢放一個。
朱栢的目光,再次投向城下的朱棣,眼神裡的譏諷和憐憫交織在一起,像兩把淬毒的錐子,精準地紮進朱棣的心窩。
“四哥啊,你看看你,再看看我。”
“你為了他朱元璋的江山,在北平吃糠咽菜,枕戈待旦,跟蒙古人拚命,打得一身傷疤!”
“結果呢?”
“結果在他眼裡,你連給他孫子提鞋都不配!”
“而我呢?”
朱栢張開雙臂,要擁抱整個世界,“我反了!我把他抓了!我把他踩在腳下!可笑不可笑?他居然還想命令你去救他,然後好讓他孫子繼續騎在你頭上作威作福!”
“你說,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笑的笑話嗎?!”
朱栢的話,每一個字都一柄重錘,狠狠砸在聯軍所有人的心上。
是啊。
太可笑了。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棣的笑聲,漸漸停了。
他臉上的表情,重新恢複了那種死水平靜。
他看著城樓上意氣風發的朱栢,看著如同喪家之犬的朱元璋和朱允炆,再看看自己身後這支軍心渙散、士氣全無的大軍。
他知道,今天,這金陵城是打不下來了。
不,是根本就不能打了。
姚廣孝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耳邊響起:“殿下,天賜良機。”
“朱元璋,已儘失人心。”
“他不是大明的皇帝了,他隻是朱允炆的爺爺。”
“殿下,該為自己謀劃了。”
朱棣緩緩閉上眼睛。
再此睜開時,那雙眸子裡,隻剩下無儘的冰冷和深不見底的野心。
“全軍,跟隨我!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