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太子朱標溫和的笑臉,想起了自己當初跪在東宮階下的誓言。
良久,他一咬牙,將信和玉佩死死攥在手心,重重磕了一個頭。
“罪人……遵命!”
……
南海,飛仙島。
白雲山莊內,萬籟俱寂。
這裡沒有金陵的繁華喧囂,隻有雲、海,和一座孤城。
葉孤城一身白衣,站在崖邊,任憑海風吹拂著他雪白的衣衫和漆黑的長發。
他的麵前,是一望無際的雲海。
他的手中,是他唯一的摯友——那柄吹毛斷發,鋒銳無匹的寶劍。
他正在擦劍。
動作很慢,很專注,仿佛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金陵城破,新帝登基的消息,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這座與世隔絕的島上。
對於朱栢的雷霆手段,葉孤城心中並無波瀾,甚至,隱隱有一絲欣賞。
他不懂政治,也不屑於懂。
但在他看來,朱栢奪取天下的過程,就像一招完美的劍法。
精準,狠辣,一擊致命,不留任何破綻。
從起兵到兵臨城下,再到最終破城登基,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充滿了力量與美感。
這是一種極致的藝術。
就如同他的“天外飛仙”。
所以,當那個渾身泥濘,狼狽不堪的侍衛跪在他麵前時,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對方,眼神比手中的劍還要冷。
張武被他看得渾身冰涼,仿佛連血液都要凍結了。
他不敢抬頭,雙手顫抖著,高高舉起那封信和麒麟玉佩。
“白雲城主……故人之子,朱允炆,拜上。”
葉孤城沒有動。
他身後的侍女上前,接過了信和玉佩,呈到他麵前。
他的目光落在玉佩上。
那麒麟的圖樣,和他記憶深處的一個畫麵重合了。
那是很多年前,他初入江湖,遭人暗算,身受重傷,垂死之際,被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所救。
那個年輕人,就是當時的大明太子,朱標。
朱標不僅為他尋醫問藥,更待他如國士。
臨彆時,贈予他千金,但他分文未取。
朱標便解下自己隨身的這塊麒麟玉佩,對他說:“葉先生劍術通神,非池中之物。日後若有需,可持此玉佩入京尋我,但有所求,無有不允。”
葉孤城當時隻是淡然一笑,並未放在心上。
他葉孤城一生,何須求人?
卻沒想到,這份人情,今日以這種方式找上了門。
他拆開信,信上的字跡潦草而瘋狂,充滿了詛咒和怨毒,以及一個複國者許下的,最誘人的諾言。
刺殺新帝,朱栢。
葉孤城的眉毛,終於極輕微地挑了一下。
這或許是他臉上唯一的表情。
他沉默了。
手中的劍,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緒,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輕鳴。
劍,是凶器。
他的劍,追求的是至高無上的劍道,是與天比高的境界。
用來行刺,是對他劍道的玷汙。
更何況,他欣賞朱栢。
那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強者。
可是,人情債,最是難還。
尤其是死人的人情。
這是江湖的規矩,也是他葉孤城的規矩。
他欠朱標一條命。
如今,朱標的兒子拿著信物,要他還債。
他無法拒絕。
可他也無法輕易答應。
這已經不是江湖事,而是天下事。
一旦出手,無論成敗,他都將卷入這滾滾紅塵的漩渦,再無寧日。
他的劍心,會蒙上塵埃。
白雲山莊的空氣,似乎都因此凝固了。
良久,他終於開口,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
“你,下去休息。”
“城主……”
張武還想說什麼。
葉孤城卻已轉身,隻留給他一個孤高的背影。
張武不敢再言,隻能在侍女的引領下退去。
崖邊,隻剩下葉孤城一人。
他手持長劍,立於雲海之間,仿佛要乘風而去。
但他知道,自己走不了。
那封信,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將他牢牢鎖在了原地。
他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
朱栢那摧枯拉朽般的攻勢……
朱允炆那瘋狂怨毒的臉……
還有朱標那溫和儒雅的笑容……
劍心,亂了。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需要一個答案。
一個能讓他拔劍,或者收劍的答案。
但他自己,給不了自己這個答案。
他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既懂江湖,也懂朝堂的人。
一個在這世上,為數不多能讓他葉孤城,願意去傾聽意見的人。
平南王。
他睜開眼,眼中恢複了古井無波的平靜。
他不再猶豫,身影一閃,化作一道白虹,消失在茫茫雲海之中。
他要去金陵。
他要去平南王府。
他要聽一聽那位老王爺的看法。
如果,連平南王都認為,朱允炆值得扶持,這一份人情債必須用新帝的血來償還……
那麼,他不介意讓自己的劍,再去一次紫禁城。
這一次,他的劍鋒所指,將不再是西門吹雪。
而是那座金鑾殿上,俯瞰眾生的九五之尊。
決戰紫禁之巔。
這一次,賭上的,將是大明的國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