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平南王府。
不同於金陵城內的風聲鶴唳,這裡依舊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靜。
朱紅的大門緊閉,門口的石獅在夕陽的餘暉下,投下長長的、沉默的影子,仿佛也在無聲地昭示著這座府邸與世隔絕的姿態。
葉孤城一身白衣,孑然獨立於門前。
他沒有遞上任何拜帖,也沒有通報姓名。
他就那樣站著,如一柄出鞘的劍,安靜,卻無人敢於忽視。
他身上的氣息太過獨特,冰冷、孤傲,仿佛不屬於這紅塵俗世。
門房的下人隻是遠遠看了一眼,便心驚膽戰地跑進去通報了。
不多時,府門側開,一名穿著管家服飾的老者快步走出,臉上堆著謙卑而謹慎的笑容。
“不知貴客駕臨,有失遠迎。敢問閣下是……”
葉孤城沒有看他,目光依舊平視著前方,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我要見平南王。”
他的話語簡單直接,不容置疑。
管家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變得更加恭敬,腰也彎得更低了:“這位大人,實在不巧。王爺他……近來偶感風寒,一直在靜養,已經多日不見外客了。”
葉孤城眉頭微動。
偶感風寒?
在這個節骨眼上?
他從白雲城一路南下,天下局勢早已了然於胸。
朱栢以雷霆之勢登基,根基未穩,四海之內,暗流洶湧。
平南王這樣的人物,會在這時候“偶感風寒”?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虛偽的、被刻意粉飾過的味道。
葉孤城沉默著,他周身的氣壓卻在無形中降低。
管家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個清朗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讓葉城主進來吧。”
這聲音年輕,有力,帶著一種天生的、不容抗拒的威嚴。
管家如蒙大赦,連忙躬身應是,將大門徹底打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葉孤城邁步而入。
穿過幾重庭院,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無一不彰顯著王府的奢華與底蘊。
但這一切,都未能讓葉孤城的目光停留分秒。
他的目的地是書房。
引路的人正是方才說話的年輕人。
他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身著一襲寶藍色的錦袍,腰束玉帶,麵如冠玉,劍眉星目。
他走在葉孤城身側,步履沉穩,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既不顯得過分熱情,也不至於失了禮數。
“家父確實身體不適,葉城主遠道而來,未能親自相迎,還望海涵。”
年輕人開口,自我介紹道,“在下朱宸濠,平南王世子。”
葉孤城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他依舊在想那封信,想那個死人的人情,想自己混亂的劍心。
他來這裡,是想從一個曆經三朝風雨的老人那裡,尋找一個答案。
而不是和一個年輕人,在這裡兜圈子。
書房到了。
裡麵燃著頂級的龍涎香,味道清雅悠遠。
牆上掛著前朝名家的字畫,博古架上擺滿了各種珍奇古玩。
朱宸濠揮手屏退了所有下人,親自為葉孤城沏上了一杯茶。
茶是雨前龍井,水是山巔的晨露,茶具是上好的汝窯青瓷。
“葉城主,請。”
朱宸濠將茶杯推到葉孤城麵前,自己也端起一杯,輕輕抿了一口,姿態優雅。
葉孤城沒有動。
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看著他那雙明亮得有些過分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沒有同齡人該有的青澀,也沒有麵對他葉孤城時該有的敬畏。
那裡麵,是火。
是熊熊燃燒的,名為野心的火焰。
“平南王,當真病了?”
葉孤城終於開口,聲音清冷,像冰塊敲在玉石上。
朱宸濠放下茶杯,笑了。
“或許吧。”
他答得模棱兩可,“人老了,總是容易生病的。不像我們,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他說“我們”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目光灼灼地看著葉孤城,仿佛要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
葉孤城心中了然。
他此行的目的,恐怕是要落空了。
“葉城主此來,想必是為了那份人情。”
朱宸濠不再繞彎子,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擺出了一個談判的姿態,“先太子對葉城主有救命之恩,如今建文帝拿著信物求您出手……這確實是個難題。”
他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葉孤城眼神微凝。
看來,平南王府的耳目,遠比他想象中要靈通。
“家父與先太子也算有幾分交情。按理說,這份人情,我平南王府也該認。”
朱宸濠繼續說道,語氣誠懇,“隻是,刺殺新帝……葉城主,這可不是江湖仇殺,而是謀逆大罪。一旦出手,無論成敗,白雲城主都將身敗名裂,您一生所求的劍道,怕是也要蒙塵了。”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精準地敲在了葉孤城的心坎上。
這些,正是他輾轉反側,劍心不寧的根源。
“你到底想說什麼?”
葉孤城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耐。
他不喜歡被人看穿心思,更不喜歡這種拐彎抹角的談話方式。
朱宸濠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想說,人情,有很多種還法。並非一定要以命相抵。”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望著窗外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夕陽。
“葉城主,您覺得,當今天下,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哪裡?”
葉孤城沒有回答。
朱宸濠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是金陵,是紫禁城。因為那裡有天下最至高無上的位子。新帝剛剛坐上去,屁股還沒熱,天下人的眼睛,可都盯著他呢!”
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難言的興奮和嘲弄。
“建文帝想讓您去殺他,這是最蠢的法子。殺了朱栢,還有朱棣,還有天下那麼多姓朱的藩王。殺得完嗎?而且,您一旦動手,就成了他手裡的刀,用完即棄,還要背上千古罵名。”
朱宸濠轉過身,目光如電,直視著葉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