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吳越之地的海邊漁村到中原汴州,山高水長,少說也有數千裡之遙。即便一切順遂,儘量節省體力地走,也需兩三月工夫,最快怕也要入秋才能抵達……
這盤纏……她目光微側,掠過身旁少年那結實的身板,一個念頭忽地閃過:要不,讓這憨小子沿途賣藝,表演幾手胸口碎大石,單手舉缸鼎的絕活……
灰影似有所覺,睜開馬爺,總覺有人算計它,見四周風平浪靜,繼續打盹。
“姑……姑姑!”林嘯喉嚨發緊,聲音壓得低啞,“那潑皮……”
“莫急。”灰紗後傳來一個怠的聲音,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卻無意立刻插手。
林嘯悶悶地“嗯”了一聲,腦海中回蕩著方才路上姑姑的告誡:“遇事當審勢而後動,謀定則無悔。”
道理他懂,可胸中那股翻騰的惱怒,卻如被巨石阻塞的洪流,尋不到出口,隻在方寸間激烈地衝撞,憋得他五臟六腑都隱隱發痛。
他唯有死死盯著那漢子,虎目灼灼,仿佛要用目光在那身橫肉上硬生生剜出兩個窟窿來。
那漢子渾然不覺……嬉笑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過去,伸手便要摸那賣唱少女嚇得慘白的臉。
“小娘子,怕什麼,讓爺疼疼你……”
林嘯“霍”地站起!凳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響聲。
他胸膛起伏,虎目圓瞪,幾乎要噴出火來,死死釘在那漢子身上。
幾乎同時,沈青崖一直畫著圈的手指停住了。
她端起麵前的粗陶茶碗,湊近帷帽下緣,輕輕吹了吹氣。
動作慢得讓林嘯那顆急蹦到嗓子眼的心,生生懸在了半空。
“林嘯。”
她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片劃過琉璃,清晰地切入這片渾濁的空氣。
“你瞧他。”
林嘯一怔,姑姑終於發話了!他依舊下意識順著她的話看去。
沈青崖道:“氣息浮在胸膈,像隻脹氣的蛤蟆。下盤歪斜三分,腳跟虛浮,全靠腰間那口裝樣子的刀撐著架子。
那漢子的手僵在半空,臉色陡然一變,目光射向聲音來處。
茶棚裡原本昏昏欲睡的諸多視線,此刻也不約而同地被牽引,齊齊投向角落那一桌。
眾人隻見一個身形單薄,頭戴灰紗帷帽的女子,以及身旁坐著個古銅膚色的精悍少年。那少年眉眼間緊握的雙拳青筋暴起,一副擇人而噬的凶悍模樣。叫膽小的又生生的回了頭不敢看,這年頭,不太平。
而沈青崖這邊,依舊慢條斯理地吹著茶碗裡的茶葉,語氣慵懶道:
“麵色潮紅,眼白泛濁,酒色早掏空了底子。練的那點三流硬功,怕是連自家的院牆都翻不利索。
漢子的臉由紅轉青,由青轉白,驚疑不定地瞪著這個帷帽女子。
隻見她微微偏過頭,目光掃過漢子的腰間。
“至於那口刀……”她輕嗤一聲,毫不掩飾語氣中的鄙夷,“鞘比刃重,裝飾浮誇,砍柴都嫌笨拙。真正的殺器,從不張揚。”
頓了頓,最後一句,像是對林嘯說,又像是那漢子:“對付這等空殼子,何須動怒?瞧準他膻中穴,你那身蠻力,力含而不發,隻用上三分,直擊。”
“他若還能站穩……”
沈青崖端起茶碗,淺淺呷了一口,放下。
“便算我眼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