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甲卒……陸遜的瞳孔微微收縮。行動精準高效。三人一組,進退有據,刀盾格擋、長矛突刺、手弩點射,配合得渾然天成。每一次短促接觸,都必然讓己方隊伍減員。他們甚至不再滿足於防禦,而是穩健地從戰線的兩翼向中心施壓,那清晰的戰術意圖——他們是想將參與突襲的吳軍精銳反包圍、擠壓、然後……聚殲?!
一股強烈的荒謬感和危機感同時攫住了陸遜。這是荊州軍的將卒?這是荊州軍的戰力?
陸遜這批部曲皆是久曆戰陣的老兵,百十人中便有都尉二人、軍司馬四人,皆是其家族核心的基層親信,兩個都尉簡短交流幾句當機立斷,一個不斷的大呼部下之名鼓舞士氣,亡命向前衝殺,悍不畏死,意圖將自己當成一柄鋒刃之芒刺穿攪亂敵方陣線為袍澤贏得一線生機,另一個則迅速脫離陣線返回出發地。
寒意滲骨,遠方的廝殺聲漸次微弱。陸遜在親衛的簇擁下沉默疾行,麵色沉靜如水,唯有緊抿的唇線和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痛色,泄露了此刻心緒。
失策了。
這念頭冰冷而尖銳,刺破了他素來的從容。終究是低估了對手,也高估了己方輕兵突襲的效果。
那絕非尋常郡兵。甲胄之齊整,遠超預料;臨戰應變之迅捷,小隊配合之嫻熟,儼然是百戰精銳的模樣。那兩名敵將,一守一攻,沉穩與悍勇皆具,將有限兵力運用得淋漓儘致。
麾下兒郎皆是陸氏累年積攢的精銳,每一個都來之不易。此番輕進,折損近半,非但未能遲滯工程,反徒耗實力,打草驚蛇。
心急了。
見那關牆日長夜高,便亂了方寸,未能耐住性子等待更佳時機或籌謀萬全之策。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冷冽的空氣壓下了胸腔翻湧的情緒。悔意與痛惜被強行斂起,化為更深的審慎。
此戰,代價甚巨,卻也買來一個清晰的教訓:房陵之敵,絕非可等閒視之的疥癬之疾。那位素未謀麵的裴謙,其能遠在預估之上。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弩機扣發聲!
隊伍最後方的一名親衛後頸被弩箭洞穿,一聲未吭便向前撲倒。
“敵襲!護住都督!”都尉反應極快,嘶吼示警的同時猛地將陸遜推向身旁一棵巨樹之後,其餘三名親衛瞬間拔刀,背對陸遜結成一個小型防禦圈,目光驚駭地掃視著黑暗的林地。
沒有第二箭。
死寂。
隻有風穿過林間的低嘯和士卒粗重的呼吸聲。
突然!
一道黑影從他們頭頂的樹冠中悄無聲息地墜下!如同夜梟撲食!
落點精準地位於一名親衛的正後方。落地瞬間,左手捂住其口鼻猛地後拉,右手中的鋒利短刃順勢由下而上,從其下頜處狠狠刺入,直貫顱腔!動作乾淨利落,那名親衛甚至連抽搐都來不及便瞬間斃命。
“好膽氣!”都尉目眥欲裂,揮刀撲來!
但裴謙早已借著屍體倒下的力量側滾避開,同時甩手擲出短刃!寒光一閃,精準地釘入另一名正要衝來的親衛的咽喉!那名親衛捂著脖子踉蹌後退,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都尉的刀鋒擦著裴謙的後背掠過,斬空!
裴謙在滾動中已抽出腰間的另一柄短刀,身形如鬼魅般貼地竄出,直取最後一名持刀親衛的下盤!那親衛慌忙下劈,裴謙卻仿佛預判一般,一個急停變向,避開刀鋒的同時貼近其身側,短刀自肋下斜向上猛地刺入,瞬間破壞了其心肺功能!親衛身體一僵,眼中光彩迅速黯淡。
電光石火間,四名親衛儘歿!
從第一聲弩響到現在,格鬥過程不過兩息而已。
都尉狂吼著再次撲來,刀勢淩厲,顯然已是搏命之態!
裴謙不退反進,猛地將手中短刀向前擲出,直射對方麵門!都尉下意識揮刀格擋。
“當!”一聲脆響,飛刀被磕飛。
但就在這格擋產生的微小僵直瞬間,裴謙已經欺近他中門!雙手閃電般扣住其持刀的手腕,一擰一錯!
“哢嚓!”腕骨斷裂的清晰聲響!
都尉慘哼一聲,刀已脫手。
裴謙沒有絲毫停頓,扣住其斷腕的手臂順勢向下猛拉,同時一記沉重的膝撞狠狠頂在他的腹部!
都尉的身體被打得如同蝦米般弓起,劇痛讓他瞬間失聲。
裴謙的右臂已如鐵箍般勒住他的脖頸,身體猛地一旋,利用全身的力量狠狠一絞!
“哢嚓!”
又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都尉的掙紮徹底停止。
裴謙鬆開手臂,任由屍體軟倒。他微微喘息著,冰冷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巨樹後試圖拔劍的陸遜。
陸遜的手剛握住劍柄,甚至沒能抽出半分。
他渾身冰涼,血液仿佛凍結。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最精銳的五名部下,在不到五息的時間內被屠殺殆儘,如同砍瓜切菜。那種純粹、高效、冷酷到極致的殺戮方式,超越了他對武力的一切認知。
下一刻,一記精準的手刀重重劈在他的頸側。
陸遜眼前一黑,意識瞬間斷絕,軟軟倒下。
“都督?嘿嘿,果然是條大魚,就是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都督。”裴謙方才潛伏在樹上,聽到了那名都尉示警時對陸遜的稱呼,心中暗道果然不虛此行。